王烁的眉头再次一拧,大唐的良民如果失去了田产,只剩两条路可以走。一是为奴,二是逃亡成为流民。
“我姐弟二人哪能交得出那么多的田租赋税?”念奴叹息了一声,“无奈之下,我只得四处申斥。我弟尚幼,我一介女流也不懂这些事情,便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只知四处乱撞。不料却是惹下了大祸!”
“怎么回事?”王烁问道。
念奴道:“王公子可知,王鉷曾任户口色役使一职?”
王烁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户口色役使,就是专管户口与收税的一个重要使职。王鉷为了讨好皇帝,拼尽浑身解数在民间捞钱,向军烈家属征收重税,就是他最为臭名昭著的手段之一。
念奴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随便“上访”,等于就是触碰了王鉷的逆鳞。
别以为坏人就不要面子,不注定名声。
他们比一般人更加紧张这些东西,因为他们做贼心虚,生怕自己作恶的名声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给自己带来大灾大难。
“既然王公子明白,想必我也就不必再细说了。”念奴道,“结果就是,我因拖欠国家赋税,家中的田产房屋全被没收充公,我与幼弟一同落入了贱籍。原本我想带着幼弟躲进深山去逃难,不料却被官府的人抓了起来,成了一名官奴婢。
后来因我嗓音独特、擅能歌唱,他们又将我送到了京城教坊,成了一名歌伎。王鉷之子王准得知此事之后,经常将我唤到平康坊为他唱歌,任由谩骂、随意毒打,百般欺凌。
我幼弟为了保护我,被他们当众活活的打死。
动手的人,主要就是邢縡。动手的地方,就在念奴斋。”
王烁一怔,“念奴斋?”
“我得圣人恩典之后,有了一些余钱,又有了仪王的相助,于是就把那家店买了下来。”念奴道,“我感觉我的幼弟,始终没有离开我。他的魂魄,就在那家店内游荡。”
王烁无语而愤慨的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与仪王,又是怎样结缘的?”
念奴道:“我幼弟被打死的当日,若非是有杨慎矜出面阻止,我肯定也被他们打死了。”
王烁道:“论辈份,杨慎矜是王准的表叔公。此前几年也正是杨慎矜最为得势的时候。王准确实不敢不给他面子。”
“杨慎矜,是我真正的恩公。”念奴道,“正因为有了他的引荐,我才得以进入梨园,并逐渐得到了圣人的赏识。后来,也正是因为他的关系,我与仪王、荣王都有了一些交情。”
王烁想起,仪王李璲在念奴斋里有一栋专属的私人小楼。估计,他与念奴的关系还很不一般
但是这么私人的事情,还是不要问得太清楚了。
这时,念奴主动说道:“其实,念奴斋真正的主人,是仪王李璲。我一介倡人,哪来的本事在平康坊那种地方,开起那等规模的店子?”
王烁点了点头,这可以理解。能在平康坊开店的人,多少都会有点背景。
“王公子,念奴的故事,大概就是这些了。”念奴平静的微笑,说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王烁呵呵一笑,“斋主这话说得好不奇怪。我又不是在找你问案,随便聊聊而已。既然是伤心往事,少谈也罢。”
念奴微然一笑,“我反倒是希望,王公子真是在问案。”
王烁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王公子,邢縡与王准等人作恶多端,你莫非不知道吗?”念奴说道。
王烁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职责所在,我当然有所了解。”
“那为什么,律法一直没有对他们施以制裁?”念奴道,“难道就连天子脚下,都没有了王法吗?”
王烁不由得笑了,“你是在指责于我吗?”
“不,念奴不敢。”念奴连忙起身,对王烁施礼拜下,说道,“正因念奴知道王公子是一位刚正不阿的好官,敢作敢当的好男儿,才敢跟王公子说这些话。”
王烁平静的看着她,“如此说来,你是希望我能为你主持公道了?”
“不敢欺瞒王公子,念奴确有如此妄想。”念奴说道,“念奴还希望,能为阵亡在沙场的父兄,讨回一个公道。那些被夺的祖屋田产,我也不要追回了。我想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说法。”
说罢,念奴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额头贴着手掌拜伏下来。
这是儒家九拜之一的稽首大礼,非常的隆重。
王烁静静的看着念奴,心想就算你不发出这样的请求,我也正准备要对邢縡与王准动手。迟早,也会轮到王鉷。
但是眼下既然你主动插了一脚进来,我该不该信任你呢?
思忖了片刻,王烁道:“念奴,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念奴直起身来,眼神灼灼的看着王烁,“王公子请讲,念奴绝不欺瞒!”
“你与仪王,是什么关系?”王烁问道。
念奴微微一怔,明白了王烁的话中之意。
她脸上稍稍一红,犹豫了片刻,说道:“仪王确实是对我有意。但是他也知道,念奴真正心仪的人,是我的恩公杨慎矜。仪王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对自己的风度与魅力极度的自信。他说,他不会凭借权势与地位来得到我。终有一日,他要我心甘情愿的跟随于他。所以我与仪王,一直都很清白。”
反正都已经开了头,王烁索性一问到底,“那你是杨慎矜的女人?”
念奴淡淡一笑,笑容有些凄婉,“杨慎矜乃是一位谦谦君子,他说施恩不望报,一直不肯接受我。”
王烁的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气。
那就是单身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