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聊了很多,话题不可避免的扯到了关系到自家身家性命的天启二年春闱的主考官任命身上。
“汪应蛟、张维贤以及姚宗文!”文震孟捋着胡须,面色郑重。
“今年的科举变数太多了”
作为一个十次进入礼部考场,而又十次名落孙山的人来讲,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故而文震孟是心情最为复杂的那一个。
“是啊,先是开农科、兵科、算科三个恩科取士,紧接着又是打破常规,让勋贵担任科举主考官,这可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啊。”卢象升感叹道。
蒋德璟笑道:“我还以为建斗卢象升的字最留意的人是姚宗文呐。”
卢象升一愣,不明其意,连忙追问。
蒋德璟暗自摇头,刚刚一番交谈下来,蒋德璟对卢象升的学识气度都十分钦佩赞赏,特别是此人熟读兵法,而蒋德璟最为擅长的恰恰也是理财兵略,故而两人交流了许多治军的法子。令蒋德璟大为赞叹的是卢象升在治军上的见识远胜他十倍不止。可是一旦话题扯到庙堂之上的权斗,卢象升的智商就全面滑坡,令蒋德璟甚为惋惜。
向卢象升这种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明末的官场上走太久
蒋德璟瞥了文震孟一眼后,对卢象升说道:“这个姚宗文乃是浙党骨干,他的老师是方从哲。”
“方从哲!前任内阁首辅大臣方从哲?”卢象升大吃一惊。
蒋德璟点了点头又道:“朝廷党争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想来建斗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扉。我国朝势力最庞大之朋党,莫过于顾宪成一手创办的东林。”
听蒋德璟将东林党视作“朋党”,文震孟面色微变。
见状,蒋德璟圆滑的说道:“东林君子们三三两两结成党派,本是无奈之举。历朝历代,若是政治清明,正人君子、仁人志士又何须结党以求自保?还不是受奸党迫害所致?皇祖朝时,奸相沈一贯入阁,组建了浙党,为祸朝纲,蒙蔽圣聪,陷害忠良。于是乎像顾宪成、邹元标、高攀龙、赵南星这样的士林大儒们都遭到了迫害。他们在顾宪成的带领下,在江南开办了东林书院,汇聚天下正气,呼朋唤友,培养忠诚正直的臣子跟沈一贯作对。正所谓邪不压正,沈一贯到底是个歹人奸相,皇祖到底英明神武!在先帝爷的暗中扶持下,东林党逐渐壮大,将浙党奸人们逐一驱逐出朝堂。”
见蒋德璟又为东林党正名,文震孟这才转怒为喜,看向蒋德璟的目光越加柔和起来。只有卢象升听的入迷,催促着蒋德璟继续说下去。
“原本浙党奸人都快被东林君子们清除干净,特别是在沈一贯致仕以后。但是后来朝廷上又涌现出楚党、齐党等奸党,方从哲一人对付不了东林君子,就只得将浙党、齐党、楚党都号召到自己麾下,这才跟东林党势均力敌。
后来先帝、今上接连即位,东林君子的忠心终于被皇上体悟,由是方从哲致仕,东林君子们得以众正盈朝,将浙齐楚三党逐步打压出朝堂。可是好景不长,今上虽然英明神武,但毕竟年幼,又生于深宫,长于深宫,难以辨别身边人的忠奸,于是便被大太监魏忠贤蛊惑,接连陷害东林君子,袁应泰丢失辽东的时候,魏忠贤将责任全都推卸到东邻君子头上,西北三边哗变的时候,魏忠贤也把责任都甩在了东林党头上,由是朝堂上的正人君子锐减,以至于三党余孽又有了死灰复燃的势头,真是令人不甘心啊。”
听蒋德璟这么绘声绘色地叙述,就连文震孟都义愤填膺,据更别提血气方刚的卢象升,他拍案而起,怒道:“阉贼魏忠贤为祸朝廷,他日建斗一旦入朝为官,必然弹劾阉贼,不死不休。”
他的誓言铿锵有力,引来酒楼内书生们的侧目,见卢象升公然怒骂魏忠贤,书生们都纷纷叫好。
只有蒋德璟慌忙将他拉下,沉着脸说道:“你不要命了?魏忠贤手握东厂,就连锦衣卫也听从他的节制。这京师重地,不知道分布着他多少耳目!建斗!慎言。”
卢象升满不在乎的说道:“建斗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只知道亲贤人,憎奸人,既然魏忠贤是国之大奸大恶,那么建斗就非跟他势不两立不可!身家性命什么的,又有何惜?与国家大义,圣贤教化比起来,不算什么。”
闻言,文震孟大喜,顿时将卢象升引为平声知己,忘年之交。他大声叫好,立即跟卢象升喝了两杯,大壮胆魄。
文人嘛,总要逞逞口舌之利,方才显得他们与众不同。
文震孟对卢象升说道:“实不相瞒,文起文震孟字世居江南,曾经也在东林书院游学,与东林君子们交情甚笃。”
闻言,卢象升立刻起身,朝文震孟下拜。
蒋德璟暗暗点头,想道:怪不得刚才文老头脸色那么难看,果然是东林党人。
文震孟有意将卢象升吸收进东林党,便殷勤的握住卢象升的手,说道:“其实我已经得知消息,此次姚宗文就是走了魏忠贤的路子,才得以被皇上诏令钦点为主考官,否则以姚宗文区区一个给事中,何德何能,可以同汪应蛟老大人以及英国公张维贤并肩主审今年的科举?”
听文震孟这么说,卢象升对阉宦魏忠贤更加恼怒了,蒋德璟倒是面如常色,似乎在听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见两人神态各异,在文震孟心里当即“高下立判”,也就对卢象升更为殷勤了。
“不过建斗莫怕,建斗非但博学多识,而且在兵法上极为精通,想来今年的兵科定然能够名列前茅!到时候也能进入殿试,面奏圣上。至于姚宗文,他虽然侥幸成了主考官,想来也不敢为非作歹,利用春闱谋私牟利。汪应蛟老大人乃是主考官,他必然会死盯着这个姚宗文的!”
卢象升听的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上书弹劾魏忠贤,但是他现在并无官阶,那里能够将奏折呈递圣上面前御览?即便日后他考中了,短时间内也只能做些小官,毕竟在京城内没有关系,想来即便是中了,也要外放做官,十年之内是没有可能面见皇帝了。
不过卢象升转念一想,若是中了兵科,入了殿试,岂非皇上就成了主考官,皆是皇上一定会亲临考场,到时候不就见到皇上了嘛!
卢象升心头一片火热!
殿试的时候,我卢象升就是冒死,也要奏陈圣上,弹劾魏忠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