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听太监手中举起御赐金牌扬声说“皇上口谕”的时候在场众人便不约而同地俯首跪在地上。
只有那小童子扶着受伤不起的濯缨老人泪眼汪汪。
马车夫也还挟持着小鹿并未轻易地放手。
太监环顾周围,面有得意之色直到转头看见了车夫才皱眉道:“混账东西你杵在那里干什么?”
马车夫迟疑地看着此人,他是太师所派之人这件事只他跟禹泰起、周知府三人知道却并没有在明面上闹开。
如今皇帝居然这么快派了人来就算他背靠着蔡勉之威,但毕竟如果撕破了脸那就是抗旨不遵,而且就算是蔡勉本人表面上也要给皇帝三分颜面。
如今车夫见这太监盯着自己他毕竟也是蔡勉的奴才,不敢替主人节外生枝。
只得暂时将仙草放开,跟着跪在地上。
仙草本就力气不支,没了车夫的挟持顿时倒地。
旁边禹泰起早就盯着此处,刚要上前将仙草拉过去却见马车夫一脸戒备……而与此同时那太监却抢先一步上前把仙草的手臂握住了:“小鹿姑姑你这是怎么了,闹得满头大汗这样狼狈?皇上看见了可不会高兴。”
仙草仰头对上太监的双眼,心头一动。
“公公,禹将军带我来此处求医问药,只是我的药……给周知府的人拿了去,”她转头看向马车夫:“这位大哥,劳烦你把药给我好么?”
马车夫吃惊地看向仙草,两只眼睛几乎要弹了出来。
不料就在这时,那太监猛然抬手,竟是一巴掌拍在了马车夫的头上,骂道:“好个混账奴才,小鹿姑姑的药你也敢拿,你是要造反不成?”
那马车夫给打了一下,简直是奇耻大辱,双手在瞬间都陡然握紧。
太监却恍若不知,回头继续质问:“还是说,是周知府您指使的?”
周知府闻言忙道:“公公,下官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原先因为沧州牢城营的人被杀,下官想让禹将军去配合调查……”
“咱家没空听你长篇大论的,从京内出来马不停蹄的赶路,屁股都磨破了才追到这儿来,如今忙着要回京覆命呢,你的那些事儿,由得你跟禹将军交接,却跟咱家的差事不相干。”
这太监却简单粗暴地打断了周知府的话,又呵斥那马车夫:“赶紧把药拿出来,你这狗东西,若小鹿姑姑有个万一,我看你的脑袋也不想要了。”
马车夫方才给他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又骂的这般难听,如果是在没人的时候,只怕这太监的脑袋就没了。
这会儿众目睽睽,周知府也不便出头,且如果自己造作起来,只怕禹泰起首先要出手了,又坏了蔡太师的事。
马车夫深深呼吸,硬是憋了一口气,他斜睨了仙草一眼,抬手入怀中掏出了一颗药丸。
太监不等他迟疑,一伸手抓了过去,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这是什么药,是不是真的?”
马车夫低头,忍气吞声地说道:“自是真的。”
地上濯缨老人突然道:“劳烦这位内侍,能否让老朽看一眼。”
太监果然走上前去,将这药丸递给了濯缨老人。老人拿在手中,闻了闻,又细看片刻,语声微弱地说道:“是这个药了。就算……总也不会更坏。”
太监这才把药收了回去,重新横了地上的车夫一眼:“你这狗奴才有些古怪,竟敢对宫内的人无礼。来人,把他一并带上,等小鹿姑姑的病好了后再放他回来。”
太监不由分说地交代了这句,又回头看周知府:“周大人,你没有意见吧?”
这马车夫是蔡勉的心腹,之前因为在历城县衙仓皇逃出后,他心中愤怒,便想出了一石二鸟的毒计,是以抢先一步来济南府跟周知府商议如何陷害禹泰起。
这周知府是蔡勉的门生,虽不太敢直接跟禹泰起对上,但是见他乃是京内来人,自然也不敢忤逆,于是便硬着头皮配合罢了。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这钦差太监不知死活,竟想要带上此人,却正中周知府下怀,当下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道:“下官自然不敢。不过,已经夜深,皇差不如在城内休息过后,明日再走?”
太监摇头道:“不必了,虽然我也想受用歇息,奈何宫内的差使十万火急,现下就去了。”
太监说罢又转头看向禹泰起,含笑说道:“禹将军,可真对不住,皇命催的急,何况将军好像在此地另有公务,那就不打扰了。”
禹泰起微皱浓眉盯着这趾高气扬的太监,眼中流露些许狐疑之色。
只是他还没开口,旁边仙草说道:“这一路上多谢将军照料,等我伺候好了昭仪娘娘,或许皇上会许我再去夏州。”
禹泰起看着她,又看向地上的车夫:“你……”
这太监拿了药去,倒是好事,但是他竟还要带了马车夫去,这却是个心腹大患。禹泰起宁可他们把这马车夫撇下交给自己料理。
不料周知府也看出了几分意思,忙道:“禹将军,咱们之间还有一桩公案没有完,倒也不必再扰了宫内的差使,且让他们去吧。”
禹泰起看向仙草。
仙草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禹泰起道:“将军今晚上为我所做,我都铭记在心,只不过我想求将军一件事。”
“你……且说。”
仙草低声道:“如果我是将军一般的人物,顶天立地,开疆僻壤,护卫城池百姓,我一定会善自珍重自个儿,让自己长命百岁些。”
禹泰起的眸子微微睁大。
他当然知道仙草为什么说这番话,自然是因为他方才因为要救仙草,宁肯舍弃手臂之事。
此刻两个人目光相对,禹泰起心中有一句话在转动,但他还没有说完,仙草已经转身扶住那太监的手臂:“劳烦公公。”
这太监众人来去如风,马车夫跟在他们身后,迅速地离开了柳墙。
周知府眼见马车夫离开,总算舒了一口气。
这沧州牢城营官差被杀之事,本就是他们自导自演,没想到禹泰起不是个好拿捏之人,如今马车夫去后,周知府便开始盘算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刻禹泰起正扶着濯缨老人,查看老人情形。
濯缨老人坐在椅子上,握着禹泰起的手,断断续续地对他说道:“那颗药丸虽然对症,只是因为拔毒的时候给打断了,大为坏事,只怕就算吃了那颗药,那位姑娘也未必会痊愈无碍,至少体内一定有余毒存在,久而久之损伤脏器,自然也会影响她的寿限量。”
禹泰起一震:“有没有好法子?”
濯缨老人闭上眼睛想了会儿:“将军不必着急,容老朽再细细地盘算盘算,以后若有机会,你可再带她回来……只是、最好在这一年之间,时间太长只怕深入骨髓,那就算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禹泰起拧眉不语。
正在这时侯,身后周知府缓步上前,向着禹泰起带笑说道:“禹将军,杂事已毕,不如请将军到府衙详谈。”
禹泰起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头来,周知府蓦地对上他的眼神,几乎吓得倒退出去。
但很快地,禹泰起又收敛了眼中的杀机,沉声道:“好,本将正也有话想跟周大人详谈。”
禹泰起说完,又谢过了濯缨老人,请他好生调养安歇,便随着周知府一块儿离开了五龙潭。
至此,这刀光剑影了半宿的湖畔才总算恢复了平静。
细柳于夜风中袅袅拂动,夜深风静,湖平如镜,仿佛方才的一切惊魂都从未发生过。
且说禹泰起随着周知府回到了府衙,周知府和颜悦色,仿佛方才在五龙潭的那一场剑拔弩张跟自己毫不相干。
请了禹泰起到了内堂落座,丫鬟奉了茶上来,周知府先是嘘寒问暖,说起禹泰起一路风尘辛苦,又道:“之前在客栈内发生的事,本府也很是震惊,本来是不肯相信此事跟禹将军有关的,但是人证物证都在,本府也不好偏私,才命人请禹将军前来商榷的。”
禹泰起道:“敢问周大人,是证人亲眼目睹了我的部属杀人吗?”
周知府思忖了片刻:“客栈的主人似是这么说的。”
禹泰起道:“那我想要亲自询问这证人。”
周知府笑道:“好好,等明日天一亮,本府自然可以命人传他前来。其实本府也不愿针对禹将军,你的那四位部属,本府会命人好生地看待,不会为难他们的。”
禹泰起却对他的示好毫不领情:“周大人,我是个不喜拐弯抹角的人,既然起意要提审,自然是现在立刻就问,不必等到明天后天,天亮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