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从高楼跃下,平稳落地。不想地面上设有暗器,五六根尖钉穿破了脚心。当下,一声惨叫,疼痛难忍,几欲昏厥。恰在这时,有人将他抱起。
王世亮只觉得那人步伐极快地冲进房间。此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狗儿在顾家堡时时常受伤。每次受伤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自己没有钱买金疮药,就去山上挖草药。他学会了处理伤口,学会了止血包扎。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对治外伤已颇有经验心得。
狗儿给道长包扎完伤口,然后端了水盆出去了。恰巧,一个蒙面大汉闪了出来,问道:“有没有看见一个脚受伤的人?”
狗儿一见这人便大喊大叫道:“有贼啊!抓贼!”狗儿这么一喊,那个蒙面大汉立刻慌了,上来就要抓狗儿。狗儿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继续高喊。那蒙面人终究怕了,翻墙跑了。
几个伙计赶了过来,纷纷问道:“贼在何处?狗儿笑道:“我一喊,他就跑了。”狗儿抓贼有功,掌柜赏了一两银子。狗儿把这银子都买了上好金疮药,为道长换药备用。
狗儿住的是一间杂物间,满满当当的,只有一个小床铺。如今被道长睡了,他便在地上铺了块凉席,聊以解乏。
狗儿还将自己那份餐食,让出多半给道长。自从道长来了后,酒楼后院里就没有往常平静了。好几个夜里,狗叫得极凶。
一晃过了十多天,这天早晨,狗儿发现那位道长不见了。床上留下一个大钱袋,里面足足有十五两银子。这对狗儿来说真是一大笔财富。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花它。至于为什么,他觉得这笔钱并不属于他。
一晃又过了两个月,狗儿比以前白了,胖了,跟原来的他想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们发现,他还是挺帅气的。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在喊他的那个新名字叶枫。
这几个月里,唯一让他遗憾的是,李雪若还是没有来找他。李雪若的模样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是他有生以来遇见的第一个对他最好的好人。
狗儿打算一辈子在赏心楼做杂役。这跟他以前的生活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他最怕师父找上门。师父的武功好厉害,一个人能打死一只猛虎,打死他只需一巴掌。
他也怕那些胖师兄发现他,胖师兄也会殴打他。他有时想,他也会武功多好,那么就没有人能欺负他了。他在顾家堡生活了十七年,师父连一招半式都没有教给他。不过,他觉得他的腿功还不错。他天天站着,练得腿粗强壮,跑起来像一股风。
他身上的钱越来越多,朋友也越来越多。他学会了喝酒、赌钱、逛妓院。朋友说这才是男儿本色。他很相信这位朋友的话,将喝酒、赌钱、逛妓院尽量发扬光大。
狗儿逛妓院爱听曲儿。只为听曲儿。唱曲儿的女孩跟他年纪相仿,说起话来温柔懦弱,毕恭毕敬。他喜欢这个女孩儿,就打听这个女孩儿的来历。女孩儿的命也不好,被亲爹卖了还账,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受苦。世间还有这么多跟他一样命苦的人,世间的人为什么不能都幸福快乐!狗儿喝着酒,听着曲儿,唉声叹气。
钱越来越少了,大部分被朋友借走了。那十五两银子也只剩下一两。他不知道等那位道长来了,拿什么还人家。
狗儿没钱了,但学会了借。掌柜见他老实勤快,借给他五两银子高利贷。狗儿不知道什么叫高利贷,掌柜的解释是还钱的时候多一两就行了。一两银子对狗儿不算什么。
五两银子很快又花完了。他又去找掌柜借,这次掌柜没有借给他。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狗儿要在赏心楼干上十年才能还清这笔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干上十年。
掌柜当着他的面给他算了这笔账。狗儿看着掌柜算盘打得啪啪响,却是满脑子糊涂。此后,他发现掌柜不像以前那么可蔼可亲了,变得一双眼睛里尽是毒光,看他就像看一条狗。他最恨别人用这种眼光看他。
他忽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发现自己已经深陷泥潭不能自拔了。这时候,他多么希望李雪若出现在他的面前。
十月末。狗儿已经看清掌柜的嘴脸,继续留下只有受欺辱的份,所以决定逃跑。像从顾家堡逃跑一样,再也不回去。
天凉了,他的衣衫还很单薄。因为不能换洗,已经满是油渍了。吃得越来越差,有一次掌柜竟让他跟狗抢食,让他学狗叫,学狗爬。他的那些朋友酒楼里的伙计,在一旁瞧着,乐着,拍手叫好。
狗儿病了,发高烧,全身抽搐。掌柜知道后,让两名伙计夜里悄悄把他扔了出去,扔到一条偏僻而肮脏的小巷里。那两名伙计扔完,捏着鼻子直叫:“好臭,好臭!”
狗儿承认他的身上的确很臭。
伙计头也不回地走了,狗儿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得像喝醉了酒。走了没几步,头晕目眩,又倒在地上。他太难受了,不想再动了,忍受着寒冷、饥饿,身子蜷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上暖洋洋了,身体没有那么痛苦了。睁开眼睛,已是阳光灿烂,蓝天白云,鸟儿飞过。
一个小女孩往他唇边放了一个馒头,然后跑走了。他拿起那个馒头大口地吞咽。这时候,他多么希望李雪若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捎带着一个甜甜的微笑。
正幻想中,一双粗糙的大手抱起了他,步伐极快地往前冲。这个人很像他救过的那个道士,也许现在也来救他。
狗儿从来没有躺过这么舒适的床,身子暖暖的,身上盖着极好看的锦被一间很整洁的房间,摆着漂亮的家具香喷喷的小米粥一点点送进他的嘴里。
那个道士就坐在床头,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不厌其烦地给他喂食。
一碗香喷喷的米粥,一口口进了他的肚子,他不觉得饿了,可还是想睡,浑身还是没有一点力气。
那道士还坐在床头边。狗儿发现他在凝视他。他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似在思考,似在回忆,似在幻想。
良久,王世亮问道:“吃饱了吗?”声音很随和,很亲切,好像比李雪若的声音还要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