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者,塞也。雍地,顾名思义,四塞之国,崤函横阻、山河为固。
九月,霜始降,萧瑟渐凉。
一曲苍凉寂寥的笛音,追随着贾诩悠然东行的脚步,飘散在沧桑的两京古道。乐,从来跨越语言的隔阂,直击心扉最深之处。旧时,舜以乐传教天下,是以河西孤独的悲鸣,引来异国僧侣、商人的瞩目,也就不足为奇。
曲终,收起从故乡带出的横笛,贾诩环顾四周样貌迥异的人们,不免是感慨良多:“博望侯,永垂青史,千万年不朽。”他所感慨者,自然不可能是张骞带回横笛,只能是博望侯凿空西域,开辟这条连接东西通路的伟业。
勾勒乡愁的笛音无觅,僧侣们重归树下诵念起经文,而商人们则再度启程。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们自西域而来,俱是准备通过函谷关涌进天下正中的富庶之地。他们带来玉石、香料以及诸般文化,带走的则是丝绸、瓷器,以及汉的赫赫威风。
浩荡人潮里,贾诩随波而前。四周无数忙碌的身影,令他不由想到死在羌人屠刀下的好心人。他忽然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们,日日不歇、毫不畏惧死亡地穿行在西域与中原。
谜底,也在片刻之后,浮现脑海。大约只能是利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芸芸众生,奔波千里,图利而已。其实他也一样,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千里迢迢孤身赶赴河内。
浮想联翩之际,又是踩踏过一大片的枯黄碎叶,一座崭新的雄关也渐是露出全貌。“函谷关。”呐呐地复述完高高在上的文字,像是想起什么的贾诩,忽然仰望天穹。
不曾有过期待,自也无甚失望。蔚蓝的穹顶,果然不会因他而生出半厘紫气,甚至连遮眼的浮云都没有,当真是绝佳的天气。
“快点!”
凡尘几声催促,带神游太虚的贾诩回归现实,却是轮到他过关。随着片刻漫不经心的查验,贾诩迈步跨过这道名声赫赫的雄关,只是胸腔中莫名平添一股寂寞的情愫。这是比伤感古人还要诡异的感情——他感到函谷关的落寞。
“虽承旧名,只是你终究不能重现昔年独抗六国的辉煌呀。”走出遥远,蓦然回首,贾诩远眺将要消失在视线的函谷关喃语道:“你活着,但你还是你吗?”
光武再兴汉室,定都函谷之东的雒阳。由是今日之威胁,不再是崤山以东,而在西北的戎狄。新筑的函谷关,看似可以充当雒阳之屏障。然事实是关西但凡动荡,为保全十一帝陵寝之周全,汉军主力势必西出函谷关迎敌。
如此,函谷关就陷入尴尬的窘境。出关汉军若胜,则戎狄全无进犯函谷关之可能;出关汉军若败,戎狄亦无法忽视长安之汉军,长驱直入。最极端的状况是出关汉军覆灭,则函谷关纵能阻滞当面之敌,却也无余力干涉戎狄流窜进中原腹地。
……
离开函谷关,横笛再未吹响。冬日气息的每日迫近中,时间仿佛也在加速地流逝。忧虑着大河之南一旦万里飘雪,就将再难寻觅渡船北上。什么表里山河之壮美,什么雒阳帝都的繁华,都再不及赶路重要。
日落,歇息;日出,再出发。或许将来某一日回顾,他也会嫌弃这段旅途的功利。但在这一刻,奔走漫漫长路上的他,即便度过的每一日都是枯燥,却未曾生出丝毫的厌倦。只因他清楚,旅途的终点,是希望。
或许人苦心智,天不负之。当贾诩出现在黄河南岸时,熹平六年的第一场雪,仍然未见动静。这意味着他可以顺利渡河。
但是他并不知道,迟迟未曾降下的雪花,其实意味着更多。业已过去的多事之秋里,田晏、臧旻、夏育三路讨伐鲜卑的战役,最终以汉军的溃败而落幕。朝廷虽频繁向边境州郡调动兵马备战,却因舔舐伤口之故,更希望安然度过这个冬日。
哪怕代价是螟蛾卵的安然无恙,以及螟蛾次年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