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倒地,瘦弱青年感受着生命的流失,他用最后一丝气力恶狠狠地瞪着骑在身上的贾诩,想说些什么诅咒,却只剩下含含糊糊的声音。
只片刻,他的眼前开始模糊,意识也濒临终结。雷霆阵阵中,不知姓名籍贯的蛾贼,彻底地离开他所憎恨的世界。
瘦弱青年已无气息,雨幕环绕的贾诩,依然跨坐他的身上,继续重复着拔出、刺进的动作。
糜烂的胸腹血肉模糊,四溢的鲜血与一地的脏器,吓得不远处的稚童顿时啼哭不断,却在极短时间内被惊恐的少女捂住嘴巴,尔后又时不时地松开——她既害怕稚童的啼哭,会引起失去理智书生的注意,也害怕长时间捂嘴会将稚童闷死。
夜幕降临,雨渐停歇。明月下,隐约啼哭,唤醒贾诩神智。他喘着粗气,尝试调整心脏的跳动,避开狼藉的眼神,与深衣破烂、满是泥泞呆在原地不敢动弹的少女,极度惊恐的目光交汇。
“孩子,叫什么?”模糊的血肉,贾诩已经不敢再看,由是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充满戒备的少女身上。
他脸上满是脏血的模样甚是可怖,然而清亮的眼眸却带给少女莫名的心安。想起书生刚刚对蛾贼的质问,少女紧张的情绪也渐是抚平。低眉看眼怀中瑟瑟发抖的稚童,少女露出与年岁不相称的慈爱,说:“衢,因为希望他能四达,所以取名衢。”
“你的孩子?”少女娇柔外表下,贾诩却感受到一股母亲曾带给他的安全感。也正是少女拼死保护身下稚童的画面,帮助贾诩克服将要杀人的恐惧——他虽见惯杀戮,但亲手杀人,这还是首次。
“衢,是姐姐的孩子…”少女的回答带着落寞。
“呼。”雨水冲刷干净的紫电回归剑鞘,抽筋的腿也恢复知觉,贾诩赶忙离开一滩血肉聚集之处,一瘸一拐朝少女走去。
等到稍微走近些,他赫然已经觉察出少女神情的迅速变化。明白对方还是惊弓之鸟,贾诩有意维持一段距离,尝试用最大的诚意解释道:“如果你相信我,就带着这枚符传先去荥阳,寻找司马氏的店铺,说找司马朗。他是温县司马氏家主的长子,你见到他,他会替你寻找家人。”
讲罢,贾诩略是走上前一步,将符传放在少女触手可及之地。也是此刻,他借着月色第一次看清少女的模样。她大约只有十二三岁,一张原本应该惹人怜惜的秀丽脸蛋,现在却是到处挂着伤痕。
略作迟疑,他还是非常煞风景地抓起一把泥,不由分说地均匀涂抹在少女脸上,道:“这样,或许能帮你们平安抵达荥阳。记住,司马,司马朗,司马朗。”
“谢…谢谢。”就算明白贾诩的动作出自好意,但手与脸的接触难免令她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以至是浑身颤抖。
等到贾诩转身准备离去时,抱着稚童的她才忍住战栗,嘶哑地说:“我…已经没有其他家人。父母早早离世,姐姐也在前些年病死。姐夫去年去城里寻觅活计,在将孩子托付给我照顾之后,也就再没音讯…”
“还有,能否请恩人给衢赐个字…”说完,少女忽然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唐突,甚至显得贪得无厌。
“没有家人吗?其实我也是。”仰头看着圆月,藏在心底的伤悲,令他不由加倍同情少女的遭遇:“你就对司马朗说,你是我的姐姐,他会留你在温县避祸的。记住我的名字,上襾下贝,左言右羽,贾诩。如果不认识字,记住读音就行,贾诩。至于取字,就拆解衢字,叫做梁道吧。”
贾诩说完,趋步离开。他不会知道,他的话带给少女多大的勇气。原本万念俱灰的少年,只是企盼能够苟活到将孩子交托给贾诩信赖的司马朗,然后就了此残生。但有灰烬的地方,必然曾经生火,贾诩重新点燃她对生的渴求,以及对未来的奢望。
或许,她还能像平常人一样活着。
疾走未曾多远,模糊的血肉已经反复涌现在贾诩脑海。恶心而清晰的回忆画面,令他胸腔翻涌不断。再是坚持迈出百步,无法遏制蔓延的恶心,带来阵阵呕吐。随着腹中堆积的食渣一次次倾倒,冷汗随之爬满他的额头,遍布他的背脊。
也不知多久,贾诩从目眩中找回意识。他抹掉嘴角的污渍,虚弱地喘着粗气,眼眸紧紧地锁死远方。他仿佛穿越无数距离,恍若能看到汉军与蛾贼鏖战的图景。
再是一道雷霆霹雳,一幕幕血腥的画面闪过眼前,低头凝视紫电几许,贾诩心脏回馈的声音,带给他想要的答案。
“如果我不作为,就会有人受到伤害,我就要去做!如果我能庇护他人,我就该去保护!是这样吗?”贾诩手捂着胸口,佝偻的身躯渐渐站直,天上,雷鸣电闪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