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借着醉酒,在宴上泄露军机,其实是何进福至心灵之举。他无法期待也不愿再期待自己的幕僚,只能将希望系在新来的荀彧身上。
荀氏一门,海内盛名。唯独是娶中常侍之女的荀彧,算是士林笑柄。何进之言,等同搭建出一个诺大的舞台,一个可以帮助荀彧捡回‘王佐之器’名号的舞台。
怎奈何事与愿违,踩着何进搭建阶梯而上者,不是荀彧,而是他身边满嘴酒气的郭嘉。只听郭嘉似是讪笑般说道:“左、右中郎,皆是沙场宿将,北中郎将,胸中更藏千万韬略。加之北军武备精良、粮秣充足,战贼而胜,完全指日可待。大将军何虑之有?”
郭嘉近乎酒后胡言,立时引来一声呵斥,却是陈琳开口教训道:“兵者,国之大事。大将军诚心请教,奉孝何故添乱?”他是何进的主簿,也算是士人中少数感念何进知遇者。
陈琳的断喝,换回的是郭嘉斜眼讥笑。不解其意,又觉羞愧的他硬着头皮质问道:“朱公伟于月前出师不利,损兵折将以至是诸军胆寒。就算左中路砥柱中流,但也只是死守长社与贼寇周旋罢。奉孝既从颍川而来,此情不可能不知。还想请问奉孝,你口中的胜机,在何处?”
“陈主簿,你看到的,只是遮眼的浮云罢。”不以为意地忽略掉各色视线聚焦,郭嘉涨红的脸上扯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冷笑,他道:“胜败皆是有凭,因而陈主簿只要静思以下三问,自然也就恍然明悟。”
“王师自出雒阳,蛾贼可曾推进毫厘?”
“鏖战至今,几位中郎将或有上表求援?”
郭嘉抛出两问,落在陈琳耳中,所有的千端万绪,一时豁然开朗。他怔怔地说:“奉孝的意思…是…杞人忧天?”
陈琳意识到什么,回眸看眼满是迷糊的何进,由是像是自言自语般,替何进解释:“确实,几位中郎将俱是宿将,若局势不利不会不请调援军。然而他们或守坚城周旋,或立营垒对峙,俱是未曾讨要一兵一卒…想来,王师或许野战难敌数倍之蛾贼,然巩固维持目前之局势,应该不是问题。但…这至多是不败,何来的胜机?”
陈琳简明扼要的解释,何进再是愚钝也该听懂。只是萦绕在他心扉的阴影,非但未曾消弭反而愈发壮大。
如果刚刚何进惊恐的是蛾贼势大,那么现在令他惶惶不安的,却是幕僚们的无能。这些整日贩卖给他焦虑的名士,难道真就不如郭嘉敏锐?何进委实不信,因而原因……
“胜机在第三问,此刻距离秋收,还有多久?”
就在郭嘉竖起第三根手指时,原先引而不发的袁绍像是恍然大悟般抚掌忍不住赞道:“左传有云: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几位中郎将,原来是存着消磨蛾贼锐气的意图!”
“确实。”恰似刚刚明悟的神情挂在脸上,先前频繁与袁绍交头接耳的荀谌,也娓娓开口:“蛾贼自作乱始,杀官焚城,裹挟百姓,号称百万之众,似乎是无敌天下。然,享其利必受其害,拥百万之众就需填百万张口。
蛾贼只知杀烧劫掠,何曾去想过春种秋收之事?相持日久,其必陷入无粮可用之窘境。而当蛾贼断粮自乱之际,养足锐气的王师以盈击竭,又安有不胜之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