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顾万富是汝州首富,甚会钻营,不唯此地官史,就是府里路里,也都说得进话,使得动人。前年韩侂胄来此任官,他知韩是朝中贵胄,又胸有大志,不爱金珠女色,寻常手法,不能结交,竟是想法托得当地一个鸿儒相言,道是仰慕大人名声学问,道德风骨,定要拜他为师,韩侂胄原看不上这等人物,虽是面上客气,却不放他在心上,那里肯干?但顾万富打定主意,着意巴结,这满城的官员士绅早都被他拿倒,凡有机会,便说他好话,他又全力奉承,无论韩侂胄要人要钱,只消一语,他必给办的妥妥当当,几次三番下来,韩侂胄也觉欠他些人情,又爱他能知心知意,奔走得力,也就半真半假,收他做了个挂名弟子,这顾万富数月辛苦,终于得计,自然更加着力。韩侂胄胸中谋画,于边事武备,多有增减,自以为皆是匠心独到之处,只是这等布置,无不使钱,但朝廷用度本有规则,他虽家中富贵,却也多有不便,这顾万富又以弟子身份前后奔走,约诸商会,立了个名目,叫作护边捐,各出份子,不经国库,只纳于韩侂胄一人,教他随意使用,几件事情下来,韩侂胄只觉这人实是忠心可嘉,又能成事,竟渐渐的去了轻视之心,将他当作心腹起来。
李汝翼言语间,虽是为韩侂胄留着些面子,但语及顾万富,便全无客气,蔑视之意,全不掩饰,肖兵听了一刻,已是明白,他未见前后之事,不肯轻言,心中却有些失望,想道自来成大事者,虽确是鸡鸣狗盗,皆尽其用,但若不过受人些金钱奉承,便心腹起来,韩公之量,未免有些…
复又想道:他所言者,也只一家之见,这顾万福或者竟是范蠡一等人物也未可知,,今天晚上见见后再做主张不迟。
华灯初上之时,几人出门赴宴,韩侂胄自乘着马车去了,肖兵却心中有事,问明路径,道是想看看汝州景象,要自行过去,李汝翼毕再遇二人见他如此,也都要和他一起过去,肖兵却不过去,终于一起而去。
肖兵一路上着意细看市容,只见往来群众,多是喜气洋洋,肩扛手提,皆是办的年货,又见街道宽平,店铺亮,心道:汝州虽处前线,却好生繁华。不觉有些好奇,向李汝翼问起。
李汝翼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两国休兵已近二十年啦,汝州虽是前线,却未尝经过兵灾,自然繁华。
他话音未落,毕再遇也笑道:其实说起来,汝州繁华,一半倒就是因着是前线呢!
肖兵听他话意,颇为不明,道:毕兄话意,小弟不解,还请明言。
毕再遇方才顺口一句,并未多想,这时见肖兵问起,却是一愣,面有难色,笑道:这个…李汝翼已是笑道:有什么好这个的,肖兄弟也不是外人。
又道:其实府里路里,谁不知道?也都各有好处,只瞒着朝廷罢了。
肖兵微微一惊,他本只是随意相询,那想到竟说到什么瞒着朝廷上来,心道:难道竟有通敌之事?
毕再遇却未留意他心事,笑道:其实说穿了一钱不值,只是做些买卖罢了。
肖兵心道:作买卖,这里除了金人,还能和谁做买卖?已知必有古怪,细细相询起来。
原来其时金人多马盐,宋人富丝茶,各有所需,便想互通有无。怎奈宋金朝廷之间一来相恶,二来恐谍,几番会议,也只设得七处榷场,监视既严,抽税又重,商人逐利而动,那管什么规矩?这汝州地处河南,去洛阳开封都近,交通又利,自然而然便成了群商会聚之所,所谓钱财过手地留三,这汝州地方虽小,每日却常有百万钱货经过,那有不富之利?
肖兵听在耳里,心下苦笑道:国家每年耗资千万,沿江布防,结果就只成全了这群商人,中取巨利吗?忽又想道:不对啊?韩公整顿军务,显是欲于金人争战,这却最损着他们的要害,这顾万富便百般相妨尤嫌不及,怎肯这般出钱出力,全心相助,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正想间,只听李汝翼笑道:到啦。抬头看时,只见好大一座酒楼,张灯结彩,好不漂亮,正中书着同仁居三个大字,却正是韩侂胄的手笔。
早有几个家人飞奔上来,道:李大爷,毕大爷,您二位可算是来啦,快里面请,韩爷顾爷都正在三楼候着呢。
又看向肖兵,迟疑道:不知这位爷上下怎样称呼?
李汝翼笑道:他姓肖,我们一起来的。
又道:我都认得,不用你招呼了,去吧。那家人方闪身退开。
三上得楼来,见已摆开了十余桌酒席,正中一桌首位上坐得正是韩侂胄,两侧相陪几人,都是气度富贵,想是当地官员士绅,下首一人,穿了件茧绸袍子,体量甚胖,脸团团的,却显已有了四十多岁,满面笑容,不住口的在叫老师,那自是顾万富了。
肖兵心道:这人面目好生可憎,直是一幅小人嘴脸。不觉对韩侂胄有些失望,又想道:莫以貌取人,且吃两口酒,看看再说。
三人入席坐下,一一介绍,肖兵方知韩侂胄右手那人正是当地的知州事,唤作钟华,不觉心道:若以官职而言,当是钟公坐这主位,韩公未免有些这个。却不开口,只是吃菜喝酒。
韩侂胄兴致甚高,喝了几杯酒,哈哈笑道:皇上十分关心前线之事,韩某这一去,竟两度蒙召,真是有些惶恐。
顾万富笑道:老师精忠报国,又有才有识,更得皇上爱重,将来封候拜相,朱紫富贵,那是走不了的。
另一个胖子也笑道:韩公先祖那是有名的大宋第一相,韩公强爷胜祖,定能自行再取一份大大的功名富贵。
肖兵方才听得介绍,知道他也是汝州大商,唤作许三。
韩侂胄哈哈大笑,道:也要多谢各位这些年来的相助成全。
顾万富笑道:老师这话,真是让万富无地自容,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万富不过略尽心意,那敢当老师这等说法,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才好。
那许三早笑道:顾公这却万万钻不得,若是到得下面,比财斗宝,羞得那阎王无颜,将一干大小鬼卒,放回人间,这却怎做主张?他话音未落,一座都已哄笑起来。
哄笑声中,李汝翼撇撇嘴,小声对肖兵道:若要开个他能钻下去的地缝,却也不容易。肖兵尚未回话,毕再遇听在耳里,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韩侂胄笑道:再遇,有什么好笑的,说来让大家都听听吗?
毕再遇一时不防,李汝翼却甚有急智,站起身来,拱拱手,笑道:大人,汝翼在路上听了一个笑话,甚是好笑,却不敢妄试,是以先说给再遇听听。
韩侂胄笑道:哦?说来听听。
李汝翼向顾万富笑道:不敢请问顾先生,你可知道,这世上什么畜生最为好奇?
顾万富挠挠头,道:这个,你可真把老顾问倒了,这个,是猢狲么?
李翼笑道:不是。
顾万富笑道:那是公鸡?
李汝翼笑道:不是。
顾万富连猜了六七次,都是不对,笑道:老顾不行啦,李爷别卖关子啦,说吧。
李汝翼正色道:顾先生有所不知,这个最为好奇的,其实是猪。
顾万富奇道:为什么?李汝翼却不答话,只是笑道:汝翼得罪啦。
韩侂胄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好!有趣!编排的好!众人也都明白过来,不觉纷纷大笑。
顾万富这才明白过来,甚是恼怒。但他也知李汝翼随韩侂胄多年,极是信重,得罪不得,强笑道:李爷真会说笑话。自捧了一杯酒,和李汝翼碰了一碰,一口干了。
他喝酒之时,袍袖遮面,众人又多在哄笑,并未在意,只肖兵一直注意他,心道:此人倒也沉得住气。忽地一凛。
顾万富仰头喝酒之时,眼中忽闪过一丝极为冷毒的光芒,旁人虽未在意,却怎瞒得过肖兵这双利眼,不觉心中一寒,暗道:此人好生深沉,回去倒要提醒一下李兄,莫为小人所算。
他本就对顾万富有些好奇,这一下更是不动声色,将全幅心神都放在了他身上。
再喝得一会,众人多已醺醺欲醉,许三起身绕到韩侂胄跟前,为他满上,又自捧了一怀酒,笑道:晚生敬韩公一杯。
肖兵心底冷笑道:来啦。
许三起身之前,与顾万富先行换了一个眼神,旁人虽未在意,却怎瞒得过肖兵?知道必有古怪,也不说破,心道:且看他们耍什么把戏。
韩侂胄哈哈笑道:本官不行啦,许先生莫强我了。
许三正色道:韩公有所不知,这一杯酒与平常大为不同,韩公是一定要喝的。
韩侂胄尚未开口,顾万富已笑道:老许,你又玩什么把戏?莫再弄些半真不假的东西来学猴儿献宝,你骗骗我们也就罢了,我家老师却是世代富贵,你要在他面前卖弄,那不是班门弄斧么?
许三笑道:那敢那敢,许某便有九个胆子,也不敢到韩公面前玩这些个把戏。
又笑道:谁不知道韩公心怀社稷,志存高远,什么金珠宝贝,在我们看来固然是好东西,在韩公眼中,却也不过是些累人俗物罢了。
韩侂胄哈哈大笑,道:许先生说重了,本官愧不敢当。divsyaignnr;rrd>谒挡桓业保词巧癫史裳铮笱蟮靡猓怯邪敕植桓业敝猓br/>
肖兵看在眼里,暗暗叹息道:韩公不防小人阿谀奉承,尽数坦然受之,未免…唉。
又见那许三笑道:小人这一杯酒,实是知道韩公将立奇功,特来相贺。
此语一出,满座都不解其意,嗡嗡轰轰,议论起来。
顾万富笑道:老许,你这话可有些莫明奇妙,什么叫将立奇功?你又怎么知道?
许三笑道:这话说来却长了。
又道:各位其实不知,老许这些日来,没一天能睡的安稳,头也痛是腰也酸,直到今天,听说韩公进城,顾时精神一振,是头也轻了,腰也好了,才能安安心心,来喝这桌酒。
顾万富笑道:怎么,若是老师不在场,老许便要疑我摆鸿门宴了不成?
许三连连摆手,笑道:岂敢岂敢!
又向韩侂胄道:前几日,小人听说玉和军上新驻了一支金军,蠢蠢欲动,似有骚扰之意。小人想他们倒也聪明,知道韩公是我汝州的金汤干城,趁着韩公不在,便来袭略,只是韩公不在,这却如何是好?又不敢妄言,只怕惊动民心,反而不美,是以每天愁眉不展,吃不下,睡不着,只是担心金兵之事。
又道:今天早上,我家那老树竟自出了些绿叶,小人当时便想,难道竟是韩公神计妙算,知道有金兵前来送死,特意赶回?到了中午,家人道是家家都在张灯结彩,迎结韩公回汝,小人当时哈哈大笑,一跃而起,百病全消,心想,韩公不在也就罢了,韩公既回,这些个跳梁小丑那不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么?方知真是天佑大宋,天佑韩公。
顾万富笑道:怪不得老许这些天来老是没精打彩,原来心里藏了这般一件大事,真是该罚。
许三笑道:自然该罚。一口干了,笑道:老许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便从没喝过这般畅快的罚酒!
又笑道:老许今日细细想了,方知万事早有前定,当日赵子龙出世,老天便送个夏候恩给他杀,想来这些个金兵定也是前世未修,是老天特特送来给韩公立功扬名所用,老许不知轻重,妄自担心了这许多时日,这可不是自找的烦恼么?
顾万富笑道:老许这句话却错了,老师扬名天下之时,必是将来一品当朝,北定中原之时,似这般小小诛些个金狗,那里值得一提?
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