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龟年冷笑道:说的好容易啊,既然知错,当如何改,你说来听。
肖兵抬起头来,盯着周龟年,一字字道:天道无亲,唯于善人。
周龟年冷笑道:那何为天道,你再说于我听!
肖兵已是回复平静,从容道:高者抑,下者举有馀者损,不足者补。
随着这几句话的出口,一切终于平静下来。
周龟年看了他好久,突然大笑起来。
好,好,答的好!
自今以后,你才真正是肖兵,是天道的传人!
剑留于你,我去了!
他说走便走,只一转眼,身形竟已不见,肖兵却未想到他竟去得如此之疾,急道:前辈,这剑…
周龟年的声音,远远传来,笑道:我说送你,便送你,你若不要,难道也没有使剑的朋友么?
大笑声中,周龟年已是去的远了。
肖兵看看苏元,两人相对苦笑一声,肖兵将那剑收了,两人自开门去了。
肖兵这次入洛,尚未寻觅旅社,苏元在此当值日久,已颇知道些地方,推荐了几个,肖兵却只是摇头。
苏元也不以为意,心道:那找那里好?正思量间,忽听肖兵道:苏兄,你我出城走走可好?声音甚是古怪。
苏元心道:肖兄弟声音有些怪,怎么啦?却不带出来,只笑道:也好。
两人本都是率性男儿,说走便走,也不下马,买了些个牛肉白酒丢在袋里,竟就出城去了。
两人一路出城,肖兵始终低着个头,一声不响,直到出城数里,方向苏元道:苏兄,你入宫已久,以你看来,这鞑子皇帝是怎样一个人?
苏元犹豫了一会,方坦然道:实不相瞒。要说他是何等人物,我不敢妄言,但若当真有人行刺,我必会全力护他。
肖兵似是早知他必会这等说,全不意外,只道:愿闻其详。
苏元将那日所闻,一五一十说了,又道:我向来看不起什么大官贵人,便是觉得他们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一种人,我却从未想到,一个皇帝,竟会知道老百姓的事。
当那天听他说到永不兴兵四字时,便是要我的命,我那时也会给他。
肖兵默然片刻,道:苏兄,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洛阳,并非偶然过之,实是身有要。
我本是为着刺杀鞑子皇帝来的。
我听说你当上了侍卫,便想来看一看,能不能自你身上找到什么机会,刺杀了他。
苏元叹道:那你为何现在又不想干了?
肖兵垂首叹道:其实,我一直在问自己,我为何要杀他?
就只为着他是金人,我是宋人吗?
好无谓啊…
周先生提点了我很多事,你也是。
他虽是金人,却不是一个坏皇帝,在民间口碑甚好,我为一已私欲杀了他,不是丈夫所为。
我想回去了。
苏元奇道:回去?
肖兵抬起头来,笑道:我要回南边去,料理一些事情。
周先生提醒了我很多事。
我以前有些糊涂,把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看的太重了。
有些事,我虽然想做,却不敢做,不能做,可是,现在,无所谓了。
我姓肖,我叫肖兵,别的,都是假的,无所谓。
我这趟,大概要去几个月,九十月间,如果没事了,我再来寻你吧。
苏元知此时再留不住他,拱手道:兄弟一路顺风。
肖兵举手为礼,纵马而去,走了几步,忽又折回马头道:我那日投宿的午夜居,老板是我故旧,如有事情,烦苏兄你照顾些。
不等苏元回答,已自勒马去了。
苏元立马风中,直到肖兵的身影小到看不见的时候,方转回马头,恋恋归城。
此后数月无话,一转眼间,叶黄草枯,金风渐厉,已是九月了。
在汉人历中,九月初九乃是极紧要的一个日子,即所谓重阳之日,是亲人聚,长者欢的日子,唐人名句遍插茱庾少一人,说得便是重阳之事。
这本是汉人节日,金人并不怎样放在心中,汉人侍卫却都甚是看重,纷纷求假,到的后来,只剩下了苏元一人。
苏元本是孤儿,在洛阳城中举目无亲,原也是无处可去。
到的午后,苏元和三名金人侍卫奉了令,在御花园中设下一张棋桌后,在四周守护,不一时,便听的几人说笑声中,向这边走来。
当先一人自是完颜雍,在他身侧一人身着紫袍,白发白须,却是个汉人,苏元倒也识得,知道他叫张万公,于汉臣中号称围棋第一,常常来陪完雍对弈。
两人走了几手,那张万公忽然笑道:前几日微臣家人自临安来,听说了一件事情,倒也有趣。
完颜雍笑道:哦?说来听听。
张万公笑道:赵伐这人,皇上可曾听闻?
完颜雍在角上着了一子,头也不抬,道:可是那个浪荡子么?听闻他是宋人宗室中第一色中饿鬼,最是不堪,他怎么啦?
张万公应了一子,笑道:他一日早上醒来,竟是一丝不挂,教人赤条条的捆在大街中央,当时一城哗然,都说是他做孽太多,遭了鬼神报应。
完颜雍笑道:是么,却不在意,长考了一会,在边上吊了一子,忽道:在你们汉人历中,今天叫做重阳,是么?
他那一子打入的甚是刁钻,张万公正凝神计算间,忽听完颜雍问起,忙道:正是。
完颜雍又道:今日本该合家团聚,是么?
张万公愣了愣,方道:是。
完颜雍叹道:合家团聚的日子么,今天?
张万公观察了一会完颜雍颜色,方道:皇上可是动了北归之念么?
完颜雍叹道:不错。
又道:朕自去年离了中京,因爱着洛阳山色,不知不觉,逗留已近一年,也该归去了。
张万公笑道:皇上要回中京,还不容易么?一道诏下,五日便可起驾,至多一月,也就到了。
那想完颜雍却正色道:不然,天子出巡,岂是等闲?不知要惊动多少地方,劳动多少人力,此时方值农时,不宜轻扰,还是再等上两月方好。
苏元听在耳中,心下微震,想道:他确是宽仁爱民。
张万公早翻身跪倒,颤声道:皇上爱民如此,微臣当真汗颜无地。
完颜雍淡然笑道:罢了,平身吧。
又道:朕当年曾道:若年逾六十,虽欲有为,而莫之能矣!而今想来,方知行事不在有力,贵在有心。
又道:为官者若能当真爱民如子,尽体民情,做百姓的断没有个杀官造反的道理,你有两个子侄在地方上为官,这些道理,当常常与他们分说。
张万公恭声道:微臣受教了。
苏元第二日却是轮休,自思量道:有几日未去午夜居了,今日既然无事,就去看看吧。
他自当日肖兵相托以来,常去走动,已和那板夫妇混的甚熟,只是肖兵究竟为何与他们结识,却始终没有打探出来。
每当他把问题带过来的时候,那个聪慧的老板娘就会微微的笑着,把话题岔开。
呼…
他现下已极是熟悉那小店所在,不一会儿,便已找到门前,一眼便看见乌古宗周正从门里出来,他快走几步,笑道:乌古兄,近来生意可好么?
乌古宗周一眼看见苏元,喜道:你怎地知道的。消息好快啊,正想去寻你呢!
苏元却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奇道:什么?
乌古宗周见他这样,奇道:你当真不知?
苏元笑道:你在和我打哑迷吗?
乌古宗周哈哈大笑,将他一把拉进来,高声叫道:兄弟,你看看是谁来了!
一个青年男子应声出来,笑道:谁啊,这么大惊…忽地顿住,喜道:苏兄,是你?!
苏元微微一惊,道:肖兄弟,是你?
他的吃惊,倒不是因为突然看见了肖兵,乌古宗周的表现,已让他猜到了一些。
让他吃惊的,是肖兵的笑。
上一次,看见肖兄弟的笑,是什么时候了呢?
以往的肖兵,就象一张拉紧的弓,时时刻刻,都是那么警惕,冷漠,可是,现在的他,却好象不大一样了。
多了些释然,多了些放松,他的嘴角,竟也有着自然而松驰的笑容。
这,是怎么回事啊?
肖兵见他这样,有些奇怪,道:苏兄?
苏元这才回神来,喜道:肖兄弟,你是几时来的,怎不知会我一声?
肖兵也笑道: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到的,正要去寻你呢,你倒自己先来了。
苏元笑道:兄弟今日来,预备呆上多久?
肖兵笑道:这却不好说,只怕倒要看苏兄你的了。
苏元奇道:看我的?忽听一人说道:苏大哥,久违了。
苏元闻声一惊,转过身来,喜道:兄弟,是你?!
忽又看见他身侧一个女子,笑道:齐姑娘,你伤都好了?
却花平齐飞玲都是面有戚色,身着孝服,心下微微一懔,道:兄弟,你怎么了?
肖兵看看天色,叹道:这事说来,话却长了,还是进去说吧。
苏元见他面色也不大好看,知道此事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