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落了这不知好歹的小道,他一步跨入了主屋中,独眼里只剩下封如故受了那阵邪风侵袭、扶桌低喘时苍白的脸色“这里,有我和封道君便足够了。”
言罢,他抬起手掌,蕴上一点气力,朝他胸骨处荡袖拍去。
即使封如故本能地抬掌应挡,丁酉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他有很多帐,要同这位昔日的仇敌叙一叙呢。
罗浮春心里同封如故赌了一口气,脚底愈加生风,一路赶至青阳山南麓。
此地早被血雾笼罩,云影绰绰,雾气将厚重云层里艰难透出的一线皎月染成猩红之色,天色狞厉,像是野兽利爪抓破天幕,洇出了鲜红的血来。
此中煞气纵横,正是恶战之地
“师伯,我们来助你”
见常伯宁身影隐没在血宗气雾之中,时隐时现,罗浮春怕他独木难支,扬声唤了一声,立即拈诀避毒,冲入雾中。
桑落久紧随其后。
常伯宁并不难寻。
他一袭缥衣,发带逸扬,在浓郁血雾间格外醒目。
花谢花飞,伴身而绕,血雾落身,不沾分毫尘浊。
这等绮丽之景,却翻生出一番叫人头皮发麻的戾气。
踏莎剑法,向来是留名不留命。
万千花瓣直作刀羽,供他驱使,常伯宁指尖藏蕴剑气,一挑一抹,便有数十片茉莉花片应召而来,雪白光烁掠过,一颗头颅便险伶伶地飞了出去。
得以近距离看到踏莎剑法之威,罗浮春体内寒气与热气一道顶着喉咙口直往上冒,然而心中也有些奇怪。
在剑川时,师伯曾与如一居士试剑,那时的剑意与剑气,与此时不很一样。
常伯宁本也想模仿归墟剑法的,然而直到与魔道交上手,他方惊觉,对方来势汹汹,且极为难缠,单是模仿如故的归墟剑法,自己根本无法应付。
挥散了大片带血的落花,常伯宁回首,见是罗浮春等人到了身侧,心不由狠狠一悸“你们为何在此”
罗浮春耿直道“我们来助师伯”
常伯宁急了“那你们师父呢谁来看护”
“师父”罗浮春有些懵,“师父何须人看护呢他留在客居里了啊。”
常伯宁心脏骤然一阵紧缩,恰逢此时,一具皮肉尽腐的尸身张开双臂,穿过迷雾,直向众人扑来。它眼珠子雪白,瞳仁早被一层浓浓白翳蒙上,嘴角一路腐烂到了脸颊上,扭曲出了一个可怖的冷笑模样。
常伯宁挥手,再扬出一天花雨,溅出一片血海。
将那活尸击成一具筛子后,常伯宁道“速速寻路回去”
桑落久头脑转得很快,抬手探阵片刻,倏然变色“师兄,血雾中设有迷阵”
常伯宁急得眼睛都红了“此阵是魔道大阵,机变多诡,还藏有血尸、活尸,个个难缠至极,我已陷于雾中半刻有余,仍然找不到阵眼和破阵之法”
罗浮春张口结舌之际,隐隐明白过来即将发生什么了。
一点焦灼之意毒蛇似的慢慢爬上他的肺腑,逐渐放大,将他圈圈缠绕,直到连气也喘不过来“师父”
突然,雾中又冒出一个矮小身影,急急而奔,似是也往这个方向来。
罗浮春正值心焦,不由分说,便要拔剑。
桑落久倒察觉得很快,迎面奔出两步,一把按住来人肩膀,准确喊出了那人姓名“海净”
海净左手拈着一个避毒的清心诀,右手握着一只小净瓶,跑得很急,呼哧带喘的,半晌都说不出句囫囵话来。
见海净也出现在此,常伯宁一颗心尽沉于渊薮。
他急急问道“如一居士呢”
海净喘匀了气,第一件事便是将净瓶交在常伯宁手上,唱了个佛号,才道“端容君,小师叔,刚刚叫我跟着落久千万别跟丢了他说,若是端容君这边情势的确危急,便以摔瓶为号,他在了却那边的事情后,马上便来”
此时此刻,在如一口中的“那边”,封如故所居住的小别馆之中。
志得意满的丁酉,一掌拍去,意图重创封如故。
当他与封如故的掌心仓促相接时,情势却陡然逆转。
他就像是方才的关不知一般,破布口袋似的倒飞而出,一头撞到了月亮门边缘。
他的模样甚至比关不知更加凄惨,未及头破,乌黑的血先从嘴角、耳朵与鼻孔中溢出。
如一静静立于封如故身后,单掌压在封如故后背的蝴蝶骨,白金僧袍被收回的掌风荡得鼓起了一些。
那一掌雄浑如钱塘潮的赞力,穿过封如故的身体,直直打中了丁酉胸口
丁酉脸色惨白如纸。
这一掌至阴至邪,饱蕴剑意,破入身体,肺腑宛如刀绞,疼痛难当。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吐出几个惊恐含愤的字节“你,你不是”
如一看也不看封如故,仿佛刚才护人之举与自己全无关系。
他从封如故身后缓步走出,走过撑着剑站起身来、一脸目瞪口呆的关不知,最终来到了躺在碎石裂瓦中的丁酉身前。
自从罗浮春、桑落久先后离开,如一便想到了调虎离山这一层。
他想,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
如一手握一串崭新的龙眼珠,平声道“贫僧想,若有旁人在此,丁宗主怕是不便露面。贫僧此举,是不忍叫丁宗主白跑一趟,还请谅解。”
丁酉一口腥甜淤在喉间,吞吐不得,口中“嗬嗬”有声,眼里流露出难忍的惊惧和心有不甘。
说着,如一略欠一欠身,将身子压低了些,面朝丁酉,低声道“他是贫僧要护之人。你敢动他。”
封如故注视着如一年轻挺拔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些不寻常的滋味来,似是有些甜,虽然迟来,但却让他忍不住欢喜。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救下。
他竟不是孤身一人。
封如故收起了意欲冲破七花印的灵力,跨出小屋,去查看关不知的伤势如何了。
他身体一动,这才发现,“众生相”中的百鬼,宛如层云出岫,从他身前身后飘出,竟是听从如一所驭,将自己护了个严严实实。
当确认丁酉已心脉受损,断无反击之力,转身面朝封如故时,如一的面色便立刻冷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生什么气。
确认关不知的伤势未及脏腑后,封如故欢喜道“大师,多谢哎哟”
那团方才聚于封如故额头、想要为他挡住乌金珠的阴邪之气,拟作一只手的形状,食指拇指相接,毫不犹豫地弹了封如故一个脑瓜崩。
如一负手冷道“我若不出手,你是否就打算这样站着叫他打死”
他旁听了封如故与丁酉的机锋,但并没得到什么像样的信息。
丁酉所言,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派胡言。
若封如故没有灵力,他是如何打退练如心,又是如何将自己从沉水水底救出
既是明确了这一点,那封如故的种种不作为的举动,便格外讨厌了。
如一冷脸说教“你是不是早知我留在此地,才故意冒险,不肯动手,逼我帮”
言未罢,封如故竟是一步上前,笑嘻嘻揽住了如一,发自内心地道“多谢你。”叫我至少知道我不是一人在撑。
如一执住佛珠的手登时攥紧,哑口无言,一步从封如故怀中退出时,耳朵上还带着可疑的红晕“不成体统。”
既然并不心悦于我,何必搂搂抱抱,平白乱人心曲
如一想到此处,心中更添郁结,只觉封如故此人可恶至极,简直想叫人把他
立于院侧转角的韩兢,细听院内诸样响动,略略垂下眼睛。
这回是他算有遗策了。
在他的计划中,如一根本不该在这里。
他该一心去护着伯宁才是。
为何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