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狭窄通道阴森又漫长。
我握着手机完全没了主意,接下来的路该怎么办?这一路以来,马呈呈几乎就是我的主心骨,这下她莫名其妙就失踪了……我看着眼前的通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马呈呈在冲出去之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说:河里有鱼没虾。
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想起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一番思索,我也发现,其实这话,是我的一句梦话。
那时是夏天,我正在地板凉席上睡午觉,可能是天太热,也可能是我睡得太不舒服,总之我迷迷糊糊地,就这么说了一句话。在梦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我也猛地随之惊醒。马呈呈当时正在看电视,她听见了我的梦话,有些疑惑地问我梦到了什么。我就告诉她,我梦到了一条河,然后我在河边走着。
马呈呈又问我,她说,你一个人?
我点头,我一个人。
马呈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她说,你有没有想过,梦里的你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我一头雾水。梦向来没有逻辑,也没有道理,乱七八糟的不过是一个笼统的画面,我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马呈呈不甚认同,她说,梦里的事虽然没有逻辑,但梦,其实就是大脑工作的衍生物。
夜深人静,万物入眠。就在这时,疲惫了一天的大脑开始放松,它不断地把白天接收到的信息重整归类,并就此衍生出一个又一个的梦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梦也是一种内心最真实情感的投射。
我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头上渗出了冷汗。
那时是夏天,我们家所在的小县城不远处有一条河,就在这天早上,洪讯来了。
人们对灾难总是抱有一种既恐惧又好奇的态度。
那天的洪讯,其实直接受害者并不是我们,上游的一些小村庄遭受了不小的损失。看热闹的人站满了河堤,昏黄色的洪水就好像一道黄线急速推近,随之而来的还有轰鸣声,就好像大军压境时纷乱的马蹄。
也就是那天,我才知道洪水真的会让人目眩。看着翻滚的河水,恍惚之间,我突然有了一种错觉——其实不是河水在流动,而是我们。我们所站的堤岸就好像一班列车,正在驶向遥远而又漫长的未来。
我情不自禁往前迈了一步。
马呈呈一把把我拽了回去。
我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看着已经悬空的左脚冷汗出了一身。
昏黄的河水并不干净,很多年轻小伙子直接站在河堤的最底下,赤裸着上身,手里拿着一个大木棍,木棍顶端绑有钩子。他们在打捞顺水而来的物资,最多的就是木头。
突然,前方不远处河堤所站的人群出现了骚动,只见人们就好像下饺子似的往河堤下窜。
我好奇地伸直了脖子。
但其实,就像我刚才所说的。
人对灾难,总是抱有一种既恐惧,又好奇的态度。
我开始往出现骚动的地方挤。
马呈呈跟在我的背后,那时我不算大,不过小学,人群熙熙攘攘密不透风,但我借着身高优势,硬生生从他们腿边挤开了一条路,然后钻了进去。我果然看清了引起骚动的根源,也深刻意识到了好奇心的负面作用。
河堤上躺着一个女人。
如果全身泡发,像一团肉一样的她,还可以被称之为‘人’的话。
木棍顶端使用的是铁钩,铁钩不止大,还锋利,比市面上挂猪肉的铁钩还要粗犷上几分,也只有这样,铁钩才能借着打捞人的力气,把湍流中的木头或是别的什么勾住。
操作的过程是这样,当看到了河里的东西靠近岸边,举着木棍的年轻人就要开始行动,他们结实的胳膊在夏日的赤阳下染上金黄色的光,身上细密的汗就像一层金色的蜜,包裹着黝黑的皮肤在微热的风中带有一股潮湿的力度。
胳膊抡满一个有力的圆,身体也随之微微踮起,似乎将力量蓄积到顶点,木棍顶端的大铁钩带着湿润的水光,将赤色的日头反射出一零星炽白的光,然后——整个劈裂下来。
木棍带起咻咻的风声。
噗嗤。
一阵锐物刺透空腔的声音响起。
铁钩就稳稳嵌进了顺水而来的东西。
然后打捞人将打捞到的东西拖上岸,整个打捞过程便圆满结束。
只不过,鬼使神差地,这个年轻人这次打捞来的并不是木头。
他捞上来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死的不能再死的女人。
也就是那个现如今在河堤上躺着的女人。
她眼睛睁着,已经翻白,眼里塞满了黄黑色的泥浆,鼻子倒灌出不少黑泥,头发湿漉漉地摊在地上,嘴巴张得很大,脖子一动一动,连带着头都微微摆动——一条肥鱼似乎受了惊吓,正剧烈地摆着尾巴往她嘴里钻去。
尸体穿着红黑色短裙和被泥水包裹的白背心,肚子里的铁钩已经拔出来了,连带出一小滩肠子,肠子白花花的,看起来有点粗。
因为在水里泡了不少时间,整个尸体白里透青,身上已经开始发涨。她眼睛溢出的黑泥从白得好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脸上流出两道泥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