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安排了三间,冯严差下人抱来一堆烂兮兮的编席和粗麻被,然后重重往地上一扔了事,态度十分强硬:“真不知道城主在想什么,居然能收留你们?哼!”
由于下雨的缘故,地上湿气很重,编席和粗麻被掉下地上后,瞬间沾染了许多污泥,章邯心生不爽,正欲对付几句,却是被甘罗及时拦住。
冯严混不买账,反倒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像是在对话甘罗和其他人,给你们的就这么些东西,别他娘的给我挑三拣四!
走之前,他还特意呵斥了一句:“你们睡觉便睡觉,不准随意走动。茅房在走廊尽头,若你们乱跑到其他地方,可别怪我不给面子!”
甘罗应了声是,便和其他人一起展开编席,铺好粗麻被,拥挤在了这三间不大的屋子里。
只有一卷编席铺在身下,如何能抵挡得住地上的湿气,其他人还好,均身处壮年又是行伍出身,自然经得住这样的环境。
甘罗却很难受了,不是他没有经历过这些艰难的环境,问题只在于这具身体太过柔弱。
两个随从见甘罗翻来覆去睡不着,甚至冷得浑身发抖,便悄悄地商议了一下,把他们的粗麻被拿出来,主动要求垫在甘罗的身下。
甘罗推辞不受,却也耐不住他们的坚持。
未几,甘罗呼吸渐沉,将要入睡,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使者,城主邀你去书房一叙。”
甘罗翻身起来,心里咯噔一下,对这个突然到来的邀请感到很是疑惑。
“少庶子,我陪你去!”章邯喊到。
未及甘罗答话,外边的人已经接了嘴,一口不容商量的语气:“城主只邀了甘罗使者,其他人还请就在此处休息,莫要随意走动。”
甘罗向章邯递了一个手势,示意提高警惕,也不要跟来,旋即向门外走去。
此时大约已是两更天,雨自傍晚下到深夜,未见丝毫停歇的意思。
书房里烛火通明,赵攸正翻阅竹简,见甘罗到来,也不起身,只是朝甘罗招了下手,让甘罗坐在他的对面。
竹简很旧,大概是隔了太多年的缘故,上面已经有很多虫蛀的痕迹。但赵攸拿在手里,却如同一卷卷珍贵的宝物,连看它们的眼神都是那样的痴迷和沉醉。
“我听说过你,你是甘茂之孙,少负盛名,也难怪秦王会派你当使者。”赵攸的眼神仍落在竹简上,上下不停地看着每一个字。
“让城主见笑了。”甘罗回道。
“那你可知...我是谁?”
甘罗忖了片刻,如实答到:“甘罗不知。”
“我是赵奢之子,赵括之弟。”
此话一出,甘罗只觉一股寒意滚过背心,不禁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两人沉寂一阵,屋内的气氛略显诡异。
不久后,赵攸将手中的竹简递给甘罗,起身在屋内徐移脚步,怆然道:“这是我父亲留下的竹简,父亲让大哥每日研读,大哥从未怠慢。可长平一战,赵国上下皆责我大哥迂腐莽撞,只识兵书其表,而未解其髓。”
甘罗在认真看那竹简,而赵攸说到悲愤之处,已是唇齿皆颤,身心欲裂!
“我一家贵胄身居高位,因此战声名尽毁,永坠深渊,从此再无翻身之机。可他们怎会知道,若非大军粮草告急,万不得已,我大哥又怎会凭一时血勇冒入死地!”
赵攸握着一柄利刃,它悬在甘罗的头顶,随时便会刺下。
甘罗没有察觉到赵攸的杀气,更看不见此刻赵攸那来自地狱一般的复仇眼神,当一个人真正想要杀死一个人时,杀气只会被尽力的掩藏,而不会轻易暴露。
甘罗静静地看着那卷竹简,上面的字迹已经快要模糊不见。
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城主勿哀,长平一战,非括之罪也。”
利刃闪着瘆人的寒光,赵攸的身体不禁颤栗,“非括之罪也”这五个字如一股热烈的暖流,涌进了赵攸那颗绝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