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尔康再次见到乔菽萍是在学生剧团里。他和刘觉民、周仕健都是剧团的成员,五花八门拼凑起来的乐器倒也演奏的像模像样。乔菽萍是歌咏队的成员,江薇是话剧团的演员,还有辛明亮给剧团撰稿。自联大成立了学生剧团后,这让死气沉沉的乡野之地多了一份郎朗的歌声。学生们课余时间编排节目,自然引来诸多人观看,颇为热闹。
就是这“一抹晴朗的天”,也被某些人所不容,横加打压。课余之际,学生们被一部苏联小说《铁流》所着迷,翻开第一页就被吸引住了眼球:哥萨克村镇的花园、街道、房屋、篱笆,都沉默到望不到边的、酷热的尘雾里,闷得喘不过起来……那种沉闷,让西北联大的学生们也感到压抑。有话不敢公开说,有看法不能诉求,的确“闷”得喘不过气来。《铁流》这部著作的中文翻译正是文理学院的教授曹靖华先生,此书最早的中文版本因“文字压迫甚烈”得不到公开出版,是鲁迅先生亲自编校,自己拿钱印的。曹先生在后来的一篇《风雪万里栽铁花》文章中写道:“书一出版,就立遭严禁。鲁迅先生通过一家日本人在上海开的书店,将初版一千册书,从柜台下一点一滴地‘渗’透到读者中间。”之后有投机商翻版,尽管“坏纸错字,弄得一塌糊涂”,“可是就连这样的‘一塌糊涂’的翻版,也被反动当局没收了。”
刘觉民不知从哪弄了一本,看完后给了叶尔康。在演出之余,叶尔康躲在一片树林子里偷偷从书包里拿出来读,不料想被走来的乔菽萍发现了,想藏都藏不住。
“看什么呢,这么用功?”
待叶尔康听见声音,乔菽萍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可能猛不丁被吓着了,书尽管被叶尔康掩到了身后,但还是在紧张中从手中脱落,跌在了地面的枯叶上。乔菽萍捡了起来,看了封面上的字什么都明白了。
“是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看。这书我读过,就在几天前。套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用‘铁的人物和血的战斗’,去激励万千为争取生存自由和光明而斗争的人,消灭敌人,为的是自己不被敌人所消灭!”
听了她的话,惊出一身冷汗的叶尔康这才舒缓了一口气。
殊不知,此书在国民党“岩石似的重压之下”,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漫天烽火中,《铁流》以自己的风暴和沛然莫之能御的激流,流到前线,流到后方,流遍西北联大、西南联大,静静地流向辽阔祖国偏远的地方……曹靖华先生说,“革命部队遭到敌人包围,战士们随身携带的一切东西,全可以抛弃。书和枪,唯有这类书和枪,或则冲出重围,把它带走,或则同自己的生命一同毁灭!”
“没想到你都读过了,我还紧张什么。”
这是叶尔康对乔菽萍说的第一句话。他们的谈话自然是围绕这本书进行,“这是劳动人民争取生存的火炬。”“这些面黄肌瘦、赤身裸体、死中求生的难民,带着老婆孩子,从敌人的刀光血影里冲杀了出来。”
“可惜我一个弱女子,不然真想投身到血与火的洪流中去。”她如是感叹。
“我是个男儿,可我不懂军事,就像在河都时袁先生说的那样,不懂军事,仅靠匹夫之勇,只能多个炮灰。”
“河都?”乔菽萍颇为惊奇:“你是河都人?听口音不像啊!”
叶尔康说:“我不是河都人,但我去过河都。袁先生是资深的地质学者,我就是受他的点拨,才来这里报考了地质专业。”
“哦,是这样。”乔菽萍说:“袁先生的话是对的,只要学好本领,以科学救国,一样达到报效国家的目的。”
“是的,等将来毕业走出校门,为国家寻找矿产资源,是我最大的愿望。只要我们有了丰富的煤炭、钢铁,到那时国家发展了,就不会再受外寇的侵略,相信这个古老的东方民族会屹立在世界之林。所以,我的志向只能在远方。”
乔菽萍明白了,“挺好,远方有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富有诗意。”
叶尔康笑了,“也许吧。可能还会有迷人梦幻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