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孩子不懂。”
他不言语了,微微一笑,一甩臂,把还捏在手里的石块抛进了河流。
河水中有喜好游泳的人在波涛中博浪。
“你会吗?”她问道。
王英骄摇头:“在这河上,每年夏天,总会有人被卷了去。”
“往往被河水淹了的都是会游泳的人。既然不会就别学,很危险。”她扭过头看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画……”他想起了自己的写生簿,往刚才站立的地方看去,那边辛明亮往这里走来。
“那人来了。”王英骄说。
乔菽萍说:“别那么美礼貌,你应当叫他辛老师。”
“你喜欢他吗?”王英骄回过头突然冒出了一句。
乔菽萍一怔:“你小孩子乱说什么。”
毕竟她是老师,的确不能再乱说,但王英骄心里却在说,那个男的有什么好的,应该离他远远的才对。这么想着,他无意识地扭头往那边看去,见走过来的辛明亮弯腰拾起自己刚才急忙中遗落在地的画本。
“喂,那是我的。”王英骄撒腿跑了过去。
辛明亮翻开了画本,一幅题曰“在水一方”的素描画呈现在他眼前。
“看什么看。”跑到跟前的王英骄一把夺了过来。
“你……”面对王英骄的不友好,辛明亮没有发作,只是微微一笑,还不忘夸奖了一句:“不错,挺有意境。你画的是……”他把目光投向那边的乔菽萍,恍然明白男孩画的是谁了。
“我画什么要你管。”王英骄语气生硬。
乔菽萍离他们有点距离,倒是没听见他们说什么,看见辛明亮在王英骄肩上轻轻拍了一把,然后起步往这边走来。王英骄没有跟上,远远往这边瞭了几眼,上河岸走了。
“你和他认识?”辛明亮走到跟前问乔菽萍。
“哦,他是我的学生。”
“他画了一幅画,一个女子站在水边凝神,想必应该是你。”
“不会吧,我都没注意到。过后找他要来看看,他把我画成什么样了。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就不能来?一个人多孤单,我陪陪你,该不会拒绝吧。”
“随你的便。既然来了那就走走吧。”
两人并肩沿着河滩往前走去。
在他们身后不远的铁桥上,不知多会钱敏君站在那里。他扶着栏杆望着,看乔菽萍和辛明亮迎着晚霞越走越远。
王英骄从钱敏君身边走过,认出这个男子就是骑摩托车的那个人。他心里在说,你没戏,老师跟那个人走了。
霞光愈发绚丽,不消一会,空荡荡的桥上已经没有了钱敏君的身影。
之后的每个黄昏时分,就在回家的路上,乔菽萍都会看到钱敏君站在那里等候。她婉转告诉他,我已经心有所属了。钱敏君问她,是那个老师吗?乔菽萍回应的冷冰冰,这不关你的事,至于是哪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辛明亮也是锲而不舍,他想在她身边充当了护花使者的角色。可战乱时期,一个文人的力量可想而知,何况他面对的是一身戎装的钱敏君。为了不让一个无辜者受到伤害,乔菽萍只能决绝地告诉辛明亮,“谢谢你的关心与爱护,我不值得你那样。这天下芳草很多,千万别枉费了那一滴甘霖。”那意思是我做不了绛珠草,你也成不了神瑛侍者,我们没那个缘分,何况我也没有那么多的眼泪。
就是这两个男人弄得乔菽萍疲惫不堪,独坐一隅,凌乱的思绪写满扉页,一个消瘦的面孔强烈地从脑海跳出,她不得不承认,纵然千百次想把他忘怀,但叶尔康是个永远不可能在她记忆中褪色的男人。毕竟,曾经最亲密的相拥过,最缠绵的相爱过,最真实的心疼过……这种疼痛被灵魂牵绊,无法解脱,忧伤、忧郁。她也想迎接明天,重新开启心扉,不管是敞开胸膛或投入别人的怀抱,谁知步伐愈加沉重,那股揪心的疼痛,又使得她不想挪动,不想前行,一份苍凉侵入体内,她痛苦难耐。
她父亲发觉了,劝说:“孩子,别再执拗了,下了决心吧!”
面对亲人的焦虑和辛明亮的执着,乔菽萍的心思慢慢也动了,试着接受辛明亮的邀请,与他一起游玩,与他共进晚餐。天气晴好时两人相约登高,陪他浏览近处的名胜古迹,黄河边更是印下了他们的足迹。但她思来想去还是斩断了所有抛掷过来的情丝爱网。她固执地认为,不论辛明亮还是钱敏君,他们看到的是她有美丽玉洁的外表和气质的天韵。殊不知,她胸中藏着一颗破碎的心,还有他们想象不到的一些诸如“独身主义”之类的怪念头。
也正因为他们的执拗,烦闷使她无法安宁。回肠九转,她陷入如焚的忧郁之中。常常,她披一件红色的毛衣,推开屋门走到院里,一阵阵清寒的夜风扑面而来,仿佛脑子清醒了许多,但无法吹走心中的烦恼。她站在果树下,仰望树梢上挂着的那钩残月。不知从谁家院子里飘来洞箫的声音,给这夜色增添了一抹凄冷。
寒假的时候,辛明亮搭一辆顺车回了西安。临走他对乔菽萍说,我去去就来。乔菽萍说,别那么着急,好不容易才回去一次,去了就多待些时日,等开学了再回来。
看远行的车辆开走了,乔菽萍转身往回走,王英骄冒了出来。
“老师,那人走了,这下你可以清静了。”显然王英骄对辛明亮不那么喜欢,“其实他根本就配不上老师。”
“你怎么这样说话?小小年纪你懂什么呀!”乔菽萍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有些好笑。
王英骄不以为然:“老师,我十六岁了。”
乔菽萍笑出了声:“那你也是孩子。”
王英骄看着她不吭气了。
乔菽萍想起辛明亮说的那幅河边素描的事,遂问道:“听说你画了我,什么样,让我看看。”
王英骄有些不好意思,“别听他的,我随便画的,那不是你,我想象的。”
既然他不想展示,乔菽萍也不勉强,说道:“我还有事,得走了。”
“老师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报社谈一篇稿子,编辑约好就今天。”
“老师要我帮忙吗?”
乔菽萍不明就里,感到奇怪:“帮忙,你帮我什么忙?”
“我爸是报社副总编辑,交给我,保准让您的大作很快就能见报。”
乔菽萍明白了:“是吗,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你是要我走你爸的门子?”
“你的稿子什么样的,爱情小说吗?”
乔菽萍笑了,“你懂爱情吗?”
王英骄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
“不过,像老师课讲得那么好,写文章肯定没说的,可能根本就不需要我帮忙。”
乔菽萍轻轻拍拍王英骄的肩膀:“好了,到时间了,我该走了。”
“老师,等你谈完稿子,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乔菽萍问:“你带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王英骄一脸真诚:“到时你就知道了。”
乔菽萍笑一笑,冲他摆摆手,走开了。
望着老师离去的背影,少年的心在荡漾。在他眼里,老师就是一道绝美的风景,那般柔美,靓丽。就像一幅画,满地的芬芳,一条弯曲的小路伸向远方,不知尽头在何方。也像璀璨的星空,抬头仰望,又是那么遥远,根本无法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