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叶尔康和老师一行几人经过长途跋涉,在初秋时节抵达玉门。这个时候,中国的石油摇篮已经在这里诞生了,那时的玉门石油产量已经占到了全国原油产量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玉门老君庙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庙,里面供奉着给玉皇大帝炼仙丹的“太上老君”。如果不知道老君庙历史的人肯定会对这里没有一丝的兴趣,而且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香火,更没有和尚、道士之类的修行者。但离这不远处的山沟里,却蕴藏着丰富的石油。
这个时候,从工学院毕业的地质地理系的学生陆续到达了玉门。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这些中坚的技术人员奠定了中国石油早期的技术力量。到若干年后,哪里有石油,哪里就会有玉门人的身影。大庆油田的“铁人”王进喜就是土生土长的玉门人,在薛晔教授第一次考察玉门时,王进喜才是个仅有三岁的小孩子。直到一九五〇年春,王进喜通过考试成为新中国第一代钻井工人,在老君庙钻探大队当钻工。至于他想把“贫油落后”的帽子甩到太平洋里去,那已经是东北松辽石油大会战时期了。
由于缺少汽油,政府密令,尽量利用其他运输工具或他种燃料,如木炭、酒精、煤气、植物油等,非作战上必要之需用,概不准利用汽车油。即使看到偶尔有卡车行驶,那也是改制的不用汽油做燃料的苏制吉斯五型货车,运送羊毛等物资。大多数情况下,若不是运输武器等,就不可能动用汽车运输,只能在民间组织胶轮大车队和骆驼队运送。所以在通往新疆的沙土公路上,庞大的驼群很是壮观。为抗战,中国需要大量军事物资,由于没有外汇,苏联援华物资只能用羊毛、皮张和矿产品交换。出于这种情况,薛晔才争取到有限的经费,前往河西走廊进行地质调查。
薛晔望着远去的胶轮大车和驼群,心情很沉重。“欧美国家都进入工业化时代了,可我们这个古老的东方古国却还停留在如此原始的状态,这就是差距,我们沉睡的时间太长了。”
在山下的小村庄住下来,他们每天早出晚归,在广阔的戈壁滩、巍峨的祁连山孜孜以求探讨着大地的奥秘。在这片古西羌地,他们初步发现了芒硝、石膏、铁、锰等矿产。
走累了,坐在坍塌了的长城烽燧上休息,眼望素有“塞垣咽喉、表里藩维”之称、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的玉门荒滩,薛烨对叶尔康说,老君庙能发现石油,可以想象在古生代和中生代时期,这儿是怎样的一片汪洋泽国啊,只可惜那是个死寂的世界,也不会有歌声。
霞光如血,蜿蜒的长城断壁残垣显得格外凝重、默然,那是一段尘封了的历史,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累累白骨被扬起的风沙掩埋……
一首诗从叶尔康脑海涌出,如果不是老师在身边,他会大声喊出来:
就是这片远古的泽国,
波涛死了,连水的灰烬都不曾飞扬,
漠漠旷野,白骨在诉说往日的爱恨情殇。
在白昼与长夜的纠结中,
秋风把盛夏的彩衣层层剥落,
是这夕阳给瀚海留下一缕念想。
我说,这里是我梦中到过的地方,
可那抹阳光只留给我最后一丝温柔,
竟然听不见我的呼唤,收起了光芒。
那一道隐形的地平线,
就像血色模糊的印迹如盼春的哀歌,
还有留守在原地的我黯然神伤……
就在那里,血色黄昏下,他们遇到了从浪漫之都巴黎旅居归来的常先生。
巴黎本就是艺术的殿堂,那里有永远画不完的妇人——站着的,坐着的,斜倚的,躺着的……那么妩媚,那么风情万种,衬托着山、水、云、树,到了极致。偶然间,常先生在街头看到了一本古老的线装书盒,眼前突然一亮:《敦煌石窟图录》。一个新奇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向他洞开了,那是从北魏到大唐时代的佛教艺术图画,其恢宏磅礴的构图和笔触,足以与拜占廷基督绘画媲美,其奔放的风格比西方现代派还要粗犷,彩绘人物更是画得细腻生动。那会常先生的心底却涌出一种莫名的悲凉和怅然:自己身为炎黄子孙,竟然不知道敦煌位于何方。就是从那刻起,他强烈地有了回归祖国的意愿,哪怕生于柳浪闻莺之地的美丽妻子反对,他也义无反顾。几近周折,回到国内的常先生从战时陪都重庆出发,带着一家人还有他的学生,坐着敞篷大卡车,顶着凛冽刺骨的朔风,长途跋涉,一头扎进风沙滚滚的莫高窟。从此,这位艺术家放弃赛纳河畔的风光,百折不挠、无怨无悔地成了一名虔诚的敦煌“守护神”,着实令人敬佩。同为艺术家的妻子举目远眺,苍茫大地,荒凉彻骨,只有几株干枯的红柳在寒风中抖动,一股怆然的悲壮涌上了这位江南才女的心头:今后寂寞凄苦的“流放”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啊?
那个时候,常先生和他的女雕塑家妻子被莫高窟斑斓璀璨的彩色造像和壁画震撼了,这是怎样的殿堂啊,如此的惟妙惟肖,这般的富丽多彩,用再美的词语形容也不为过。可有那么一天,秋风乍起,九层大佛殿上的铁马风铃突然响了起来,悠长而苍凉,声声敲打着常先生的心弦,正在洞窟临摹飞天的他得知妻子不辞而别后,放下画笔,星夜骑马追赶,沿着无边无际的戈壁不停驰骋。
不是女雕塑家不爱这里的艺术,她也惊叹那些彩塑的精美,无论圆塑、浮塑还是影塑、善业塑,其高超的手艺、丰富的题材,都堪称佛教彩塑博物馆,再加上雄伟瑰丽的壁画,简直无与伦比。可她受不了难耐的寂寞和喧嚣的大漠风沙,竟然扔下一双儿女,和一位同乡男子逃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