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乔菽萍和辛明亮,江薇独自行走在去往学校的沙土路上。原本她是坐了人力车的,过了黄河,她让车夫停下来,付了钱,想单个沿河滩走走。她在想,难道刘觉民真的在河都?
当初刘觉民走后不久,梅兰大姐从西安来到城固告诉她,刘觉民去了延安。得知这消息后,江薇很兴奋,说她也要去。梅大姐劝住了她,说你现在还是学生,应当好好把书读完,等你毕业了就来西安找我。知道了刘觉民的下落,江薇心定了。从那以后她满脑子向往的都是延安。后来她一边读研究生,一边做助教,安心等待老刘的消息。反正她早已做好了打算,只要梅大姐说,你可以去延安了,她毫不犹豫抬腿就走。
后来在假期时,江薇倒是去过一次西安,想再见梅大姐一面。可是,等她不辞辛苦到了,按照地址前往西大街找寻那家书店时,突然看见有个女人从一条胡同里跑出,后面是一群人追赶的脚步。猛地她认出那女的竟然是梅大姐,见她边跑边回头射击,身后紧紧追赶的人也射出了子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江薇目瞪口呆,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几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梅大姐的后背,她踉跄着挣扎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
江薇惊得连眼睛都不会眨了,天哪!
那些持枪的人围住了梅大姐,有人蹲下身在她的鼻子下试了试,看是否活着;也有人在她衣服里搜寻,看能否找到有价值的东西。过了许久,过来一辆平板车将梅大姐拉走了,随即那些满脸杀气的男人们也离去。整个过程江薇目睹了,她像个木桩杵在原地根本缓不过神来。就在这一刻,她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共产党,为信仰,为理想,他们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
没有了梅大姐,江薇顿时感到六神无主,犹如心中的光辉被黑暗瞬间吞没,不知了方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想起当初读曹禺先生的《日出》,看到这样的文字:我的肺腑啊,我的肺腑啊!我心疼痛,我心在我里面颂躁不安,我不能静默不言。因为我已经听见角声和打仗的喊声。毁坏的信息连络不绝。因为全地荒废。我观看地.不料地是空虚混沌;我观看天,天也无光……在曹先生的注解中她知道这段引文出自《旧约》,是为了点题之用,预示了黎明前的黑暗。原先她不很明白,而今面对血淋淋的场景,她彻底醒悟了,这混沌不堪的世道是该推翻了。我又看见一片新天新地,回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霎时她似乎听见砸夯的工人们高亢而洪壮地呐喊:日出东来,满天大红!
书店被查封了,江薇默默地在远处凝望了许久,转身离开。
她想起梅大姐曾说,如果找不到我,千万不要四处打听,也不要独自去延安。因为没有人介绍,不通过组织上的审查,你是到不了延安的。如果贸然前往,沿途不但有国民党守军的把守,还有土匪,非常危险。耐心等待,会有人来找你的。
她等了,可终究没人来找她。
倒是在之后,她被学校的地下党秘密发展成积极分子,不久便加入了共产党。这些江薇无法对几个好朋友讲,如果老刘果真的河都,那一定是受组织的派遣肩负重要使命的。
天向黄昏,阴沉沉的天,铅云弥补。尽管已经立春了,但北方大地依旧是一片寒凝。她抬头看看天,看来要下雪了。
城外的河边空空荡荡,只有摆渡的筏子客和一些拾荒者在简易的草棚下围着柴火取暖、做饭。江薇信步往前走去,河风吹拂,掀动她的短发。穿着棉衣,她也没觉出寒冷,沿着高低不平的滩涂走去,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有雪花慢慢开始舞动。
静静地端望奔流而下的河水,或想些心事,或思考一些问题。在她眼里,黄河的浊浪是那么俊美,浑厚、凝重,犹如纸页发黄的史书,道白着这个民族的璀璨文明,又诉说着金戈铁马的悲壮,更有外族侵入的鲜血喷涌……特别是遇到雪天,那种漫天飞舞、雪落黄河静无声的景致太绝美,令人惊叹!当她仰起头来,望雪花飘飘,感觉那温柔的亲吻凉凉的,不陶醉都不由自己。醉意朦胧中,她有了起舞的念头,也不管周围有无人,在冻硬的河滩上慢慢旋转起来,天晕了,地眩了,惟有河流奔腾不息。
不知是累了,还是被脚下的卵石绊着了,她在旋转中慢慢、慢慢倒下,然后躺平身子,眨巴着眼睛遥望铅灰色的天空,不自觉地伸开双臂,任雪花轻轻地、轻轻地落满,渐渐与天地彻底交融。沉醉中,她合上眼眸,享受那美妙的宁静、惬意、忘我。仿佛思念中的人儿从云端走来,那么飘逸,那么洒脱,那么神采飞扬。她渴望这一切永远不要消失,就在身边,伴着她的生活,她的欢乐,她的梦想,哪怕触不可及也好,总比见不到的要强。
不知过了多会,似乎感觉有脚步走来,她并马上睁开眼睛,依旧在自我的虚幻里仍思绪飘荡。她甚至没有感到恐惧、害怕、胆怯,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一声关切的问候,好似来自天上:“喂,你怎么了?”
她不情愿地缓缓挑开睫毛和落雪交织在一起的眼帘,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躬下身子,在探询,在问候,在关切。那张面孔分明就是刘觉民,天哪,是你吗?
莫非是梦?
猛然从地上坐起,抖落了一身的雪花,再定睛看去,简直不敢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