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都从事秘密战线工作的并不只有工委和学委,路明远还在延安的时候,就听闻有个代号“烈士”的地下党员不时发来密电。当河都交通站惨遭毁灭性破坏后,路明远临危受命准备离开延安。临行前,他问社会部的负责人,“那个‘烈士’还在吗?”负责人只说了句,“你说呢?”路明远知道这是纪律,不管自己此次西行,不管“烈士”在与不在,不是他联络的对象。但负责人告诉他,也许有那么一天,可能有人会去找你,你只要记住王维的《渭城曲》就行,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提起“伍老”,那一定是咱们的人。
这个午后的雨天,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戴着一顶草帽的中年男子走进了路明远在郊区农庄的住所。他说着一口地道的河都话,说几天没吃饭了,讨口吃的。江薇给拿了一个馍馍,那人说给碗水行吗?
吃了,喝了,那人还没走的意思,坐在屋檐下,望望阴沉的天,说了句,“要不了几天,这天就能晴朗了。”
路明远随口问道:“你还会看天气呀!”
那人说:“这天都黑了多久了,你没觉得?这雨倒是黎明前的甘霖,很快就云散日出了。”
江薇说:“你怕是饿晕了吧。”
那人微微一笑:“你是一直生活在阳光下吗?”
路明远颇感奇怪,听出此人话里有话:“那你认为这天黑了多久呢?”
“二十二年了,太漫长了。”那人转而问道:“你觉得是不是这么久呢?”
路明远似有警觉:“你想说什么?”
那人说:“你知道西安有个别称叫什么?”
江薇接话道:“原先叫‘长安’哪。”
那人摇头:“那是过去的名字,不是别称。其实西安的别称叫‘渭城’,有个唐诗就是说‘渭城’的,‘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看你们都是文化人,这么有名的唐诗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猛然间路明远想起当年离开延安时社会部领导嘱咐过的话,要他记住《渭城曲》。莫非……看眼前这位近乎叫花子的人,他居然吟出这诗句,难道他……路明远接出了后两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那人点头,望着路明远又说道:“你听过‘烈士’这个人吗?”
江薇不知究竟,路明远明白眼前这人是谁了。此人说了这么多,绕了这么大个弯,难道他是来接头的?
“你是……”他不敢贸然说出。
“我还想问一句,你认识伍老吗?”
路明远彻底肯定了,也放心了,“你说的是当年负责‘八办’的伍老?”
“同志,我来了,该归队了,我就是你听说过的‘烈士’!”那人激动地站了起来,向路明远伸出了手。
“天哪,是你。‘烈士’同志,我总算见到你了。”路明远紧紧握住他的手。
抗日战争爆发后,苏联航空志愿队和大批苏联援华物资经新疆运抵河都,再转往各个战场。一时间,河都成为大后方最为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为确保运输物资车队的安全和去向,掌握国民党内部各派系对抗战的态度,方便进一步沟通和协调,苏联政府专门在河都设立了外交、军事代表处。为了加强和苏联的联系,党中央专门把精通俄语的老伍派到了河都,主持八路军办事处的工作。
就是老伍的到来直接改变了黄初汛的命运。他当时刚从河都大学毕业,经袁征先生介绍后,被伍老相中,在党组织的安排下,他到设在西安的国民党中央军校七分校军官班受训半年,算是镀了一层“保护色”。得知伍老要将自己作为一个“钉子”潜伏在河都的计划后,黄初汛毫不犹疑地接受了这一重任。
回到河都后,他在一名地下党员的引荐下,成为邓将军新一军留守处参谋,后来成为留守处副官。一开始,黄初汛就把“烈士”作为自己的发报代号,其含义是,如果被敌人逮捕,什么也不能谈,就以身殉职,当一个烈士好了。由于得天独厚的条件,他的一部电台,就架设在邓公馆内。那是一个很大的花园,房屋数十间,本身邓公馆就有几部对外联络的电台,没人怀疑这里会隐藏着共产党的一部电台。
起初,他的直接领导人是老俞。老俞身份暴露,被调到南方工作,黄初汛负责整个情报系统的工作。一九四一年河都交通站被破坏后,组织上把他独立出来,单独成立了一个情报组。实际上这个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名“孤雁”,组织指示他静候,除了他独自发送情报外,不得和任何人联系。当时极端保密,内部的同志自然也不知道,只是知道有个代号“烈士”的情报人员存在。
黄初汛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周旋在军警宪特之间,在酒局饭桌上获取大量的情报。这个时候,他把自己在军官训练班同学章满曦发展成秘密成员,而章满曦是国民党四十八师参谋,最为重要的情报就是通过章满曦获取的。这些情报中有胡宗南嫡系组织铁血救国团成员名单,汤恩伯放弃河南溃逃的情况,有胡宗南围攻延安的情报。他还曾搞到了国民党中统、军统、宪兵三大情报系统在河都的分支机构活动情况。
敌人也不傻,黄初汛的活动引起了军统局的警觉。在河都地下党被破坏前,戴笠到河都布置侦缉,致使许多同志被捕,地下党组织处于瘫痪状态。形势恶化,在这种情况下,孤军奋战的黄初汛在异常严峻的形势下,各种情报还是源源不断地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