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尨弟!”公子季忍不住加重了口气,“不可放肆。”
“你们口口声声说敬神、拜金乌,为什么伯父就可以把金乌鸟锁起来不管不顾。我什么都没做,随便说句话都不行?”公子尨结合二哥的论词和家族近况,心中愈发不服,干脆把话都说出来,一吐而快。
“二哥,我好些年没从后院那角儿走了,破地方僻静得很,还冷。我就觉得,最该相信金乌的人,反而不相信。伯父把鸟扔那儿,不也是眼见了会心烦吗?二哥,你见过咱们家里哪位祖宗的排位,扔在后院发霉的?伯父是风临城主,他都看不上的鸟,为什么大家要说成神一样尊贵?为什么要我去崇拜?”
“……”
“二哥师从星辰塔,她不是自称侍奉金乌神么?怎么从来没见她出来喂过那鸟一次?如果真的是传说中张开翅膀遮住半边天,飞起降落能托起太阳的金乌鸟,二哥的师父怎么从来没去拜过?”
别看公子尨不学无术只会厚着脸皮狡辩,就刚才一番讽刺满满的话,踌躇满志又博学多才的公子季还真无法回答。
见兄长无语回答,公子尨暗中一乐,知道自己占了上风。他把这种胜利感与争夺崔小姐的想法混淆一处,觉得越是把二哥说的哑口,自己赢得崔小姐的几率越大。于是,更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每句话似乎看透了世间百态:“要不说,信仰这东西,就是胡乱立个牌坊叫别人拜,自己躲在后头收烟火钱的。我知道,金乌神是风临城主必须跪拜的,咱们还是太史族,面子功夫更得做足。咱们大哥信,你也信,这很正常啊。毕竟继承顺序,我还排在你后面呢,要我继承,那你也得走了才行。到那时候我再相信金乌神也不晚。”
公子季微微怒目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千百年传下来的信仰,天底下最全能的神,到了你面前,竟成了投机倒把、半路出家的面子功夫。”
公子尨吞了口唾沫,随口顺着说了下去,反败为胜:“什么全能,谁都没见到呀。我越来越觉得,金乌神跟好多其他派别一样,你看,大家伙拜什么的都有,往上拜到天王老子,往下拜到地府阎王,拜金乌,只是其中一种,怎么就不同了?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能去相信从来没见到的东西?到了东海,才知道海岛可以繁多复杂到让人迷路;到了西泽,才知道世界上有干旱不长草的地方;到了北方三国,才知道一年有四季,冬季会下雪;到了南方火雷国,才知道一年只有温热两季;到了君安城,才知果真有金子盖的房屋和铺成的街道。要是没去过,只凭想象,可以想得东西实在太多了,难道每一个都要相信吗?假如说,我相信这世界上有太阳从不升起的地方和太阳从不落下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呢?我相信世界上有长生不老的人,谁见到过呢?没有见到过,就真的有吗?”
鬼逻辑,根本前后不搭!公子季气得无语摇头。
可惜这鬼逻辑仍在继续:“……再说,连伯父都不怎么拜金乌,二哥你好迷信,大哥也是,从小就相信金乌神,还给我讲,叫我也信。可如果他不出海找金乌,也不会……”
公子尨怅然若失,自打颇为宠爱他的大哥公子阳称,要出海请来金乌神。小小的公子季天天叫嚷着大哥出海找黄金鸟来给他玩耍,结果从年头等到年尾,大哥不仅没带来好玩的金乌鸟,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寄回来过。那时的公子季还天真想着,自己长身体这么快,大哥回了家,会不会不认得自己。很快,他发现每次向父母追问大哥身在何处,母亲总是哭晕,父亲眼泪盈眶,捶胸顿足。擅自跑出东海一趟过后,他第一次明白了死亡是什么东西。虽然乖巧又细腻的他学会了不再提阳的名字,不再公开说金乌鸟,每当回想起大哥描述中金乌降临的场景,躯壳里仍旧热血沸腾,他就这样,悄悄地、肆意地想象金色光芒万丈,铺天盖地而来的惊人场景,胸膛中那颗敬畏神灵的心跳动无比迅速,咚咚如同密集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