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太尉申屠庸却在那道玉贵人将抬顺妃的消息之后,面上便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了,就像这殿中整块黑纹石雕就的地砖那般冷硬。
从崔始宸表现出的态度来看,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申屠庸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始终没想起这玉贵人到底是什么人。当初宫变后,大多宫人都被赶到皇陵当中陪葬,六品以上的女官更是几乎全部处斩或是送入掖庭宫,新帝登位后,有命留在后宫里的宫人都没有什么背景,这也是为了稳固皇后之位故意为之。可惜了申屠丽实在是不争气啊……想起了自己的长女,申屠庸便暗自叹了一口气。她在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便嫁过去做了皇子妃,数年以来一直不得宠,如今在他一番操作下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却又被凭空冒出的这个什么玉贵人抢去了风头。
“太尉大人脸色不太好看,这几日阴晴不定,不是染了风寒吧?”此时,崔始宸似乎终于发现了申屠庸的异常沉默,故作关心地提了一句。
殿上众多朝臣便朝着申屠庸看去。安京内数月以来太尉府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从年前开始,先是有奴才顶着太尉的名头欠了醉仙楼数十万的巨债,闹得安京内人尽皆知;然后又是少府铜承去醉仙楼里砸场,将楼内说书的一名先生直接扔进了天牢;紧接着关了那名说书人的天牢突发火灾,烧死了数十人,连廷尉正都受了重伤;直到现在,居然连御史台的栋才陆凌霜也似乎卷入事端,被拿着虎迸卫制式腰刀的贼子所伤……桩桩件件,太尉府的影子似乎挥之不去。
朝中确实有着申屠庸的大批党羽,九卿丞内众多内官都是他的人。但崔始宸显然并非无能的傀儡皇帝,自登位而来,也扶持了不少心腹以做对抗。此时此刻,似乎正是他反击的大好时机,当崔始宸一脸笑意地询问时,申屠庸心底陡然一寒,几乎生出了一种想要立刻逃离的念头。
不过姜终究的老的辣,只见申屠庸面色肃然地从交椅上站起身,整理衣冠,正正经经地给龙椅上的年轻皇帝行了大礼,伏在地上语气平静“圣上明鉴,臣听闻御史台奏报,安京都内发生了江湖游侠伤人的事件,甚至有虎迸卫的制式武器流出宫外,落与贼人之手。臣为此事多方寻访过郎中令丞的内官和安京屯卫,已经查出此乃蛮平国的妖人,‘拜月白狼教’的教徒所为!”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崔始宸也没料到从斜刺里冒出一个蛮平邪教,一时有些呆怔,不过他很快便想起来,当初他初登大宝,急于巩固地位,为了尽快将兵权夺回手中,曾经将前朝的上将军林起以莫须有之罪打入天牢,并命其少子宣威将军林夔止灭镜炴国——这原本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镜炴国虽然不大,但国力强盛,国内又有硫磺矿可供产出火药,而林夔止仅仅点兵十五万,便势如破竹般连战连胜,直达镜炴国的刹迦皇都,甚至直接将国君的头颅割来放在了他的眼前。
原本崔始宸还惊异过,难道这林夔止真乃破军星下凡,有万夫不当之勇?后来才知道,早在一年半载多前,便有蛮平邪教在镜炴国境内到处发放密药,那密药能使人身体虚弱,心性昏聩,等到林夔止带兵征伐时,镜炴国的军队已经是纸糊的一般脆弱了。
如今再次听到这邪教的名头,文武百官都是悚然一惊。崔始宸也感觉有一道宛如毒蛇般的凉意沿着脊柱蜿蜒而上,汗水浸透了衣服。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敛容沉声问“太尉大人可有仔细彻查?”
“是。”申屠庸不动声色地将头颅更低了些,嘴角露出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笑意,主动权到底还是在他这边啊……“早在年前,便有零散的拜月白狼教徒借道清闽右贤王庭,通过猛涛河蒙州港口进犯俞国,如今蒙州下治五县已经有大批民众开始拜白狼神、吞服密药‘帝流浆’,想来安王爷也是知道的。”
“哦?怎么未听左丞相风闻奏事?”崔始宸的目光便落在了左羊头上。
“这……”左羊一时汗如浆出,他虽是领丞相之职,却是式微,在朝中动作处处受阻,凡是他所批的奏折,皆是被申屠庸先筛过一遍的。若是申屠庸不想让他提前知晓,他又哪来的通天本事?
正打算先拜伏于地领罪,突然听到殿门外一声惊鼓鸣响,低沉有力,连带着整个大殿都微微回响起来。一个身穿紫衣的内殿宦官迈着碎步急匆匆赶来,扑在殿门外扣头大声通报“圣上,明德门鹤雏卫来报:廷尉正白赫如今正在门外击鸣冤鼓,一边击鼓一边吐血,自称是有天大冤枉,饶是一死也想要上达天听!眼看他是不活了,还请圣上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