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无离给的药效力不足，云绯若后几日只能躺在车内，再无精力说话。齐无离生怕她无聊，一路上讲述沿途风物给她听。云绯若虽然恼他刻意欺骗，但终究尚有一丝情意在，这一路的相处倒是缓和了她的恨意。

青渺峰遥遥在望，齐无离扯扯缰绳，偏移了方向，拐上一条岔路。

“你又骗我！”

水声隆隆，一道白练如碎花溅玉一般自悬崖坠落，四周水雾蒸腾，宛若仙境。

云绯若又是失望又是愤恨，怒视着齐无离。

“是的，我又骗了你。”齐无离笑嘻嘻地毫不在意，“别担心，消息我今晨已经让椋木鸟送到了闲雨阁，杨柳姐妹必然会告知门尊，不会误事。”

“你又想怎么样？”

“我有求于你。”

齐无离笑意顿敛，将车中的云绯若负在背上。

“我从没见过谁是这样求人的。”

云绯若挣扎了一阵，只是她灵力被缚，齐无离轻易便制止了她。

“你知道吗？前两年在修元殿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这样地想，想你背着我，在青渺峰下嬉戏玩耍。”

“我自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身边只有结义姐妹。自从遇到了你，跟在你身后时，我就会想，原来男子的背脊是如此的宽厚，不知道趴在上面是怎样的感觉。”

“那时想一想都会脸红，觉得自己实在是不知羞耻。”

齐无离脚步滞了一滞，他的脖子上火辣辣的，有一滴泪滚落。

“现在我知道了，原来被你背着，是这样的感觉。”

云绯若感觉束缚住自己的力量重了几分，轻叹了口气：“你不必担心我逃走，你把我扔在这儿，我连爬都爬不出去。”

“等会儿，我会告诉你一切，我给你看一个真实的我。”

“你终于承认，你这几年所表现出来的，并非是原本的你。”

齐无离不再说话，加快脚步进了梨锦小筑。

“原来这荒山野岭竟然有这样一处神仙般的居所，千机门少主真是大手笔。”

“再是大手笔，她也看不到了。”

云绯若心口有些微微发凉，不愿意开口去问“她”是谁。她一路上冷嘲热讽，心底却还存了些微的期待，此刻生怕一问，她仅剩的绮丽梦境，就会被撕得粉碎。

“这里也有株一样的梨花树，这屋子的主人，想必是爱极了梨花，而你肯耗费这许多灵力维持花开不败，想来也是爱极了她。”

“你一向如此聪明，我有时候宁可你蠢笨些。”

齐无离目光中闪过歉意和不舍，抬头望了望梨花缝隙中露出的一点窗棂。

云绯若穿过院子，上了楼，跟着陆无离到了东首的卧室。

透过半掩的门扉，她看到帘幔低垂，床榻上隐约卧着一个女子，忍不住有点好奇：他们发出这许多声响，那人却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齐无离看她一眼，将门推开，走到榻前轻撩起床帐：“锦儿，我带小若来看你了。“

云绯若走近前去，只见榻上女子粉面长睫，一张脸娇媚玲珑：“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锦儿？确实美貌。不过你带我来做什么？我又不会治病。”

她的话好像一把刀子扎中了齐无离，他吸了口气，转身下楼。

“她当年身受重伤，差点就此去了。我费尽心力，才保住了她一缕生气。”

“你今日让我来见她，便是想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后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跟聪明人说话，总是不需费劲。”齐无离定定地看着她，“想来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了？”

“可惜我给不了你。”云绯若嘴角露出一缕讽笑。

齐无离面色不变，她的反应并不奇怪，他也没指望她心甘情愿地给。

“我等了这么久才等来这个机会，只能让你伤心了。”齐无离缓缓靠近她，伸出手，“以你如今的灵力，跟我动手绝对占不到半点便宜。你那么聪明，还不如直接把璇玑玉给了我。”

“我固然不愿意给你，但我也是真的给不了你。”云绯若提起开阳剑，塞到他手里，“不如你杀了我再考虑这个问题？”

“小若，我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还你！”开阳剑荧光湛然，将幽暗的房舍照得发亮。

“不，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愿遇见你这样的背信弃义之徒。”

云绯若缓缓后退，回到了梨花树下。

“如果锦儿能活，我答应你，我娶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这么死心眼，认定了你？”云绯若靠在梨花树下，满树的梨花纷纷扬扬，好像一场繁华的梦。

“你算无遗策，可惜被一件意外毁了。”

齐无离站在几步开外，犹豫着。她站在树下，像极了当年的锦儿，轻声呼唤着他。

“什么意外？”

“我给不了你璇玑玉，因为璇玑玉早已与我融为一体。除非你将我杀了，炼化了……”

“你莫要骗我，你知道我不舍得杀你的。”

云绯若解了衣带脱掉外袍，在树下转了一圈：“怎么样，信了吗？还需要你自己搜一遍吗？”

“你为什么不早说？”

齐无离浑身冰凉，他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讯息，其中提到情况有变暂莫动手，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阿离，你是不是很失望？”云绯若唤过他无数声阿离，唯独这一声唤得令他冰冷入骨，“是啊，我若是一早便跟你说了，你也就用不着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是不是从我们初见的那一刻起，你就想好了今日这样的终局？”她想到这些年的相思，牵挂，心中痛极。她只道他四处留情，没想到他们之间，从头到尾只是一场阴谋。

“无论如何，我也该谢谢你。若不是齐师兄刻意指点，凭我的身份，又岂能有幸列入璇玑门墙。”云绯若扯出一丝笑，躬身朝齐无离行了一礼。

齐无离僵硬地站着，她的疏离深深刺痛了他。她叫他齐师兄，很早以前，她似乎也这么叫过他，只是那时候她一声声的“师兄”中充满了柔情，而现在，这份情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天色不早，想来齐师兄也没打算留我吃饭。我们后会无期。”

“我……”齐无离脚动了动，下意识地横剑拦住了她。

“我倒是忘了，我的开阳剑还在你手里。”云绯若边笑着边朝剑尖靠近，“不甘心？打算杀了我，然后剖心取丹，看看璇玑玉在哪个角落里？”

“你别逼我！”

“到底是谁在逼谁！”云绯若又走近一步。

“你别再过来了！”齐无离剑尖发抖。他听着云绯若的话，心中升起了一股欲望。她的心脏离剑尖不过一寸，他只要轻轻一送，他的锦儿就有了一线希望。

“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忍心杀我！”

齐无离闭了闭眼睛，剑尖轻刺。他清晰地感觉手中的长剑刺破了她单薄的衣裙，刺穿了她的皮肉，从胸骨间滑过，触到了她在跳动的心。

剑身忽然一沉，他睁开眼，云绯若一手搭在剑刃上，含笑看着他。

“你以为，你真的杀得了我？”

转瞬间，开阳剑又回到了云绯若手中。

剑尖鲜血淋漓，滴到了满地落花上，猩红一片。

“你终于骗了我一回。”

他的目光顺着剑尖，落到了她的身上。

“啊，还有这个。”

云绯若指尖轻抖，展开了一张画。那画的一角穿了个大洞，被染成了鲜红色。

“什么？”齐无离眼睛跟随着那画，隐约看到上面画着个人。

云绯若手中运劲，那画瞬时变成了碎屑，似一场突如其来的初雪，须臾便被风吹走。

有一粒碎屑落到了齐无离眼中，令他双眼酸痛，一片朦胧。

他看不清她远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