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章 颂儿(1 / 2)混芳尘首页

平江城是一座大城,即便到了夜间,也仍是灯火通明。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酒楼花楼尽皆挑起了灯,迎八方来客。

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客一身鹅黄色春衫,戴着顶帷帽,在城中最气派的酒楼外站了会,抬腿走了进去。

“小二,来两壶你们这里最好的美酒,再来几碟合口的小菜!”

平江虽是民风开放的地方,孤身女子夜赴酒楼也是一桩极为稀罕的事情,更何况这女子音色娇脆,露在面幕外的半张脸色泽白腻,显然是个美貌的年轻姑娘。

吃喝得正热闹的酒徒纷纷抬了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那女子却旁若无人一般,径自在窗边一张桌旁坐下。

“原来是有伴的。”

刚刚起了一丝贼心的吃客们怏怏地被浇熄了那点调戏的心思。那桌边的另一位客人一身白衫,虽然生得眉清目秀,但众人都知道,这人不好惹。

至少不是寻常人等能沾上的。

因为从他进入这座酒楼开始,酒客们便都感受到了一丝隐约的压迫感。那种压迫感并非他所刻意释放,但周边人群都远远地避开了他所在的那个方位。

他的脸上就差写着生人勿近几个字了。

“姑娘,换个地方。”

察觉到有人落座,白衣男子抬起被酒意熏蒸得朦胧的醉眼。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带着绝不许人违逆的坚定。

帷帽姑娘撇撇嘴,两手托腮支着尖翘的下巴:“桌子这么大,风光这么好,我实在是不愿意挪位子。”

这座酒楼背靠平江,窗外便是波光粼粼的江水,在夜色中安然流淌。其实并没什么风景可看,但她方才一眼扫过店堂,便觉得这人顺眼得很,故而打定了主意要同他拼桌。

江风猎猎,从遥远的对岸吹来,带着春日的温煦,悄悄掀起了轻薄的面纱一角。

欢喜,诧异,震惊,各种情绪从白衣男子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他闭了闭眼睛,仰脖饮尽一盅酒。

帷帽姑娘见他不再反对,顿时高兴起来,嘴角微微上扬。她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四处东张西望。面纱遮挡了视线,她嘴里念叨着,伸出纤长的手指解开脖颈下的束带,将帷帽取了下来。

“阿摇真是麻烦,出趟门还非要我戴个帽子,自己却不戴。反正她又不在这里,摘了她也不知道。”

这帷帽姑娘正是出了夏溟居的初颂。

自从被天枢带到了夏溟居,她便再也没机会离开半步。这次摇光奉命出门,初颂死皮赖脸地缠着她一道溜了出来,说要散散心。谁知道刚出了那片山谷,趁着经过一座城镇人多眼杂,她便从摇光身边逃走了。

摇光一则不曾想到一向乖巧粘人的孩子竟也会耍小心眼,二则的确有要务在身,实在无暇管她,只能待事情办完后再说。因此她一路停停走走,竟孤身流浪到了平江城。

初颂取掉帷帽,露出张姿容绝丽的粉面,一堆剪水双瞳左顾右盼,引得满座客人暗自赞叹。更有酒气上头的蠢蠢欲动,探着头往这边乱瞄。

对面的白衣男子低着头,并不曾多她一眼,仍是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若非酒香扑鼻,初颂都怀疑他酒盅里边的其实是水。

“酒可不能这样喝,你看你的手都开始发抖了。以前啊,我们那边的老宋头,每日借酒消愁,后来一拿起酒杯手就这样抖啊抖。其实呢,古人说得好,借酒浇愁愁更愁……”

初颂嘴里说着话,手上拈起小二刚送过来的酒杯,模仿老宋头的姿态在那边抖。杯中只有半盅酒,她手指轻颤,酒在杯中漾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看得白衣男子有点眼晕。

他一把抓住初颂不停晃动的手腕,颤声道:“锦儿,你是特意来寻我的吗?”

初颂的手忽然不晃了。

酒杯叮一声落在桌面上,滚了几滚,在边缘停下。杯中的酒沿着桌边,淅淅沥沥地洒了一地。

“你认错人了。”初颂面色一白,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他的俊目中浮上一层水色,任凭初颂的指甲在他手上划出一道道白痕:“我是阿离啊,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初颂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定定地注视着面前这个白衣男子。

她已经猜到他是谁了。同摇光共处的日子中,她将那天的一切问了个底朝天。摇光无意瞒她,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初颂本就聪慧,经过一番拼凑终于明白,当初小若未能宣之于口的意中人便是齐无离,也即是锦儿的爱郎。

难怪小若会深陷其中,这样清风明月般的男子,这样一双深情款款的眸子,又有几个怀春的少女能逃脱呢?

“锦儿是不是你最心爱的女子呢?可惜我并不是啊!”初颂忽地红了脸,怯怯道,“我是不是同她长得很像?”

面前的女子好似一朵含羞的花儿,半遮着脸,怯懦而又娇弱。

齐无离自失一笑,伸手取了酒杯。杯中酒已罄尽,他边斟酒边低声叹道:“我怎会将你当成锦儿?你们长得再是相像,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终究是与你截然不同的。”

“她笑起来肯定比我美多了。”初颂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你是叫阿离吗?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颂儿。”

齐无离眉心动了动,这声“阿离”又挑起了他沉寂已久的回忆。他拈着酒杯,秀眉微扬,眼神飘向了窗外。

夜幕下的平江城一片漆黑,淡淡的月光勾勒出了河对岸屋顶的轮廓。齐无离忽然想起那时在离花坡找到了重伤的云绯若后,他也曾将她带回平江城买药。只是她昏迷着,一无所知,如今想来,他在这城中竟找不到同她有关的半分记忆。

斯人已杳,可他还是要无奈地活下去,甚至无法替她报仇。

因为他若是要报仇,第一件事便是杀了自己。

想到此处,他强自压抑住心底的酸涩,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在桌上放下酒钱。

“颂儿?”齐无离望着她那生动的眉眼,温言道,“我先走了,今日这顿我请了。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初颂蹙了眉,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她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齐无离又岂有不懂的意思。一池春水吹皱,究竟是谁的错?

“啊!”

齐无离刚踏出酒楼的那一刻,耳中忽然听到初颂惊叫了一声。他不由自主回头看了眼,只见窗边杯盏依旧,方才还同他说着话的姑娘不见了踪影,那张桌边却多了个彪形大汉。

满屋子的客人都被这动静惊到了,纷纷站起来查看。那汉子探头探脑望着窗外,面色惊惶。

齐无离赶到窗边一望,江水滔滔,夜色沉沉,又如何寻得见那穿鹅黄色衫子的姑娘?

“你对她做了什么?”齐无离提起壮汉胸口的衣服,厉声斥问。

壮汉挣扎了几下,竟分毫脱不开身,只得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过来同美人儿说了句话,她便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