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远,若凤,子良伯,栗花婶,我回来啦,我李进前又回来啦!……”
李进前站在门楼下面,冲着院内高声喊叫道,同时俯身放下禾禾。禾禾两只小脚刚一着地,立刻便快步小跑着,一头扑进了正在楼房檐下摘剥白菜叶子的栗花婶怀里。
“进前,你……回来了?!”
张天远猛的回过身来,上下打量着李进前,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又略带怨怪的神色。若凤身子微微一颤,但迅即便恢复了正常,只抬手挽起一绺飘散额前的长发搭在耳根后面,然后仿佛一点儿也没有听见李进前的喊叫似的,继续呼隆呼隆的淘洗着盆里的蔬菜。
栗花婶抬起头来,一双昏花老眼望了李进前半天,方惊诧的叫道:“呀,果然是进前娃回来了!”
“栗花婶,不单是我,还有我们的大支书赵夏莲同志呢!”李进前笑嘻嘻的回头指着刚刚走到门楼下面的赵夏莲说道。
赵夏莲站在门楼下面,先冲栗花婶打声招呼,然后抿了一把额前长发,面带笑意的望着张天远:“怎么,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张天远这才完全回过神来,分别和赵夏莲、李进前握了手,又从栗花婶怀中接过禾禾,任儿子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在下巴上蹭来蹭去,然后径把李进前和赵夏莲往客厅里让。李进前毕竟有些做贼心虚般的尴尬,从口袋里摸出纸烟,递给刚刚从楼梯内出来的子良伯一支;仰头想了想,磨磨蹭蹭的走到若凤跟前:
“若凤,大冷天儿的,这么刻薄自己干吗啊?热水器里不是有的是热水嘛,难道还在乎那几度电钱?再说了,镇上不是有的是酒家饭店嘛,距离又不是百八十里远,过年了,打个电话预定一桌饭菜,让他们派人送过来不就完了?”
“哟,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太阳也没出,喜鹊也没叫,李大老板可就衣锦还乡啦?我说李大老板,你应该让秘书提前打个电话通知一下,俺们好把门前的道路清扫清扫嘛,俺们好请来仪仗队锣鼓队热烈欢迎欢迎嘛!……唉李大老板,吃啥喝啥量家当,你大款人家,日进斗金,花钱如流水似的,哪里知道俺们小民百姓的苦处:俺这不是没钱嘛,俺家辛辛苦苦种了十几年的地都被别人竞争走了嘛!……”
若凤抬起头来,一面伸起胳臂拿袖管拭去鬓角上的粒粒汗珠,一面一本正经的挖苦李进前道。
李进前前进一步,拿手搔着后脑勺,嘴里吸溜半天,方才期期艾艾的说道:“嘿嘿,有毛猪娃唧咛咛,没毛猪娃也过冬。你偌大的‘天凤’公司要是没钱,那瞎子祖爷、麦叶奶和麻叶婶家可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过活了。嘿嘿若凤,俺并不傻,俺知道你是在挖苦俺,你是在讽刺俺,你想要俺生气,可俺偏不生气。嘿嘿,若凤,说实在话,俺李进前走南闯北,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一见到你头皮就有些发怵!”
若凤看也不看李进前一眼,只管双手抱着一捧刚刚淘洗干净的芹菜使劲的甩着水珠,绷紧脸咬着牙说道:“发什么怵?不喝凉水,不打冷战;不走夜路,不怕厉鬼。俺若凤又不是老虎豹子,难道还能活活撕吃了你不成?……”
“嫂子,其实这次进前和天远之间的竞争,都是缘起于我搞的‘三权分置’;用法律术语说,就是我是主犯,进前是从犯。所以你要有气,只管对着我发吧!”赵夏莲跟在李进前身后,也走到了若凤面前。
若凤抬眼乜了一下赵夏莲,两手不停的忙碌着,口气依然很冷:“哟,哟哟,今儿个这是咋着了,亲亲的两个老同学老朋友联起手来,扳倒了我家天远还不算,这么快可就轮到对付我啦?当心,我可没有我家天远那么好脾性呢。——哼,表面上口口声声说是公开公平竞争,背地里却把镇党委政府拉了进来,还每亩地除八百元的流转费用外,额外再给五十元的政府奖励呢。这叫什么?说好听点,这叫政府引导;说难听点,这叫官商勾结……”
“嫂子,在这件事上我们虽然做得有些过分,可也决不像你说的那样阴暗。不是因为任务压头,所以才有些不择手段了嘛,所以才赶紧过来给你和天远赔礼道歉了嘛!”赵夏莲明白若凤心里窝火,口气故意放软了些。
“赔礼道歉?怎么个赔礼道歉法?赔礼道歉能换回‘天凤’失去的耕地吗?赔礼道歉能挽回‘天凤’在村里的面子吗?”若凤头也不抬,口气依然十分强硬。
赵夏莲刚要再做解释,李进前冲她使了个眼色,抢在前面说道:“赔礼道歉虽然不能换回‘天凤’失去的耕地,不能挽回‘天凤’在村里的面子,但却至少能让你和天远解气。若凤,我李进前在社会上闯荡了这么多年,铁布衫鹰爪功虽然没有炼成,可厚脸皮功绝对炉火纯青,自信还是全村一流;目前我的脸皮起码已有一城墙拐弯那么厚,你要真想解气,就狠狠的在我的脸上来那么几下。我要是略微皱一皱眉,那就不叫李进前。说吧,针、锥子、剪刀,你选哪样?”
“去去,贫起嘴来还没完没了啦?”若凤自觉解了气,又被李进前一逗,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起身说道,“大冷的天儿,不赶紧进屋去,难道还等着八抬大轿来抬啊?当心稍慢一点,我可真要拿针扎你了!”
“进屋,进屋,这就立刻进屋!”李进前见若凤露出笑脸,这才放下心来;一回头,看见若桐两手背在身后,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靠墙而站,正一脸坏笑的望着自己,便冲他扮个鬼脸,然后和赵夏莲一道跟随张天远走进了一楼的客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