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皇帝不知道她的想法,不然一定会晃晃她的脑袋瓜子,看看里面是不是一阵一阵的水声。
“想什么呢?”皇帝还是该死不死的戳了戳她的脑袋,看似跟她说话实则眼神像要把秦墨撕碎:“快走啦,这里的味道一点儿也不好闻。”
“那哪儿的地方好闻?”华雒反问。
皇帝沉默片刻,终究沉沉开口:“虢山,驱恶寺。”
自从那年虢山大火,民生凋敝,皇帝特意栽树引流,恢复虢山生态,又重新修建驱恶寺,从此香火旺盛。
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皇帝带着华雒穿过重重人群,却在大堂门口突然停下,眼睛注视着大堂中央里面唯一的妇人。
她穿着紫金色衣服,雍容华贵,头上带着几根翠玉簪,又显得不俗于尘世,四五十岁的年龄,身上有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
华雒大概猜出几分,这应该就是那从来未曾谋面的太后了。
手掌慢慢收紧,华雒疼的嘶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有多失控,见太后将要起身,赶紧带着华雒躲到了旁边。
人声嘈杂,太后并未发现他们,只是拿着写着文字的符纸,走向院中一棵粗壮的大树,树上每个枝丫都挂着或长或短的符纸,上面都书写着美好的愿望。
男子希望觅到温婉贤淑的姑娘,女子希望寻得可靠知心的良人,进京赶考的书生希望金榜题名,家有灾病的平民希望早日康复,兄弟夫君从军的家人希望凯旋归来。
那么太后,她希望什么呢?
是秦墨,是畴言,还是皇帝…
太后已经走远了,紫金色富贵的衣服渐渐隐约,如风来,如影走,不知所踪。
身边那人踌躇着不敢走上前去,华雒助力他一把上前去看,只见纸上写着:
“天下平顺,大燕无疆。我儿艰辛,万世和睦。”
华雒是不懂的,抬头看他,皇帝却也是一脸茫然,眼中古潭像是泛起阵阵涟漪,嘴里嘟囔:“这什么意思,母亲怎么会说这种话?她,她怎么只写了我?”
“柏哥…”华雒担忧,拉他去了寺庙之外,天气逐渐寒冷,鸟儿都飞往南方,只有几只胆大的还在迎着冰霜歌唱,脆生生的嗓子让人心旷神怡。
皇帝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不过怕吓坏了华雒,只是默然走着,华雒以为他只是在闲转,直到转过丛林蔓生,眼前豁然开朗,一块墓碑现于眼前才恍然大悟。
这应该就是几年前牺牲的江戈吧…
墓碑崭新,像是常常有人打扫,墓前放着许多祭礼,即使最浅薄无知的人也知道这是受人尊敬的人物。
皇帝颓然坐在墓碑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故去的江戈,更像是对着华雒慢慢说道:
“自从我登基,母后就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了。那天我穿着明艳艳的龙袍,穿过紫禁城上百道弯口,初掌大权,总归少年稚气,竟然满心欢喜地想告诉她我的想法,母后只是坐在青灯古佛旁,双手合十,默然不语。”
“后来,”语气突然有些愤恨,牙齿咋咋作响,“秦墨来了,只是讨巧的两三句就惹得母后喜逐颜开,甚至扔下我直接去给秦墨做小花莲藕了,此后我每次去那宫中,无不是以沉默相对,是不是在母后眼中,我从来都是工具,直到达到目的就变成了空气。”
空气中弥漫着冷意,华雒搂住了皇帝的肩膀,听他继续说道。
“十年来,每次我要请安,母后必然不适,我要太医诊治,秦墨总会说疲惫所致,多休息便好,这样胡编乱造的话搪塞我,从小到大,秦墨就像母后亲儿子一样养着,我要是得了一块翡翠,明日我便能在秦墨腰间看到一块一模一样的挂饰,我若吃了半碗小花莲藕,母后就要给秦墨一样的粥量,明明他是楼兰质子,我是大燕皇族,为何我在母后眼里,还不如一个外来客?”
华雒轻轻拍着他的背,顺下他激荡不平的心情,柔声安慰:“柏哥是因为这个才与秦墨不和的吗?”
“可我现在怀疑了,我不知道母后怎么想的,她爱我吗?”
皇帝眼神澄澈,就像一个极度渴望母爱的孩子,华雒感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了,抚着他的长发细语道:“当然了,这世间哪有父母不爱子女的?”
在她怀里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妹妹,登基之初,我想废除奴隶制,不过因为母后的沉默不语,我始终未废。”
华雒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又想起那个夜晚,他在黑暗中低沉声音跟她说:“不想就说话。”
“一个个都在逼朕,想就说话,不想就说话,有那么难吗,非要去猜,真当朕是神吗?”
原来,不管他救了多少人,皇帝始终还是那个执棋的人,风云变幻,在一黑一白间,尽显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