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遵看去,这名头戴席帽而出的白衣少年虽风姿不及士家子弟,但谈吐进退却绝无小民之畏缩。特别是其一双眼睛清澈如井,既无愚鲁麻木之气,也无油滑之机巧,在这群盗贼之中实属少见。
而且更让他意外的是,当这位沈家三郎出来之后,跟在他身后的保安社头领们便主动纷纷叉手向其行礼,“三郎、三哥儿”的叫了个不停。只是他们言辞虽然叫的亲切,但阅历丰富的洪遵又怎么听不出,这些头领语气中含有的些许忌惮之意。
就连那位被沈社首指使去叫人的沈家二郎,看到了这个弟弟之后,也自动的站到少年的背后去了,好似他才是兄弟两人中较小的弟弟一般。
听了二哥沈师在耳边的小声介绍,沈敏好奇的打量了一眼穿着绿袍乌纱的洪遵。大宋的官员他率军围住泉州城时已经见过几个了,不过倒是没有一个如眼前这位官员这么沉稳大气的。那些官员要么在他面前摆出汉贼不两立的架势,要么就是滑不留手的老油条,让沈敏生出了福建官场确实无人矣的感觉。
沈敏看过了洪遵之后,就对着这位30出头的青年官员随意的叉手问候道:“中国百姓沈敏,见过洪官人。劳累官人跋山涉水来此,却是我保安社的不是了。”
他的随意态度让洪遵的眼皮跳了跳,可还不待洪遵说话,一路护送他前来的延祥军都虞候郑庆已经跳了出来,恼火的对着沈敏指责道:“大胆,洪官人乃是官家近臣,可不是我们福建路的官员。你如此无礼,莫不是想要藐视朝廷吗?”
洪遵心中一动,干脆站在原地袖手看着,想知道对面这位少年如何应对郑庆的质问。沈敏不顾父亲和几位保安社头领给他的眼色,只是端详了一下跳出来的郑庆,便咧嘴笑着说道:“我道是何人,原来是郑叔父也过来了。未曾问候叔父,倒是我失礼了,不知大郎的脚伤可好了许多?”
郑庆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他的大孙子此前同保安社在海上接战失利被俘,要不是对方心存仁义,他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哪怕对方现在还是盗贼,这救命之恩也不能揭过不提,否则今后谁还敢和他交往。
硬生生的受了对方一声叔父,郑庆觉得自己口里比黄连还苦,他还不得不低声回道:“大郎已经能够下地行走,多谢三郎当日救援之德。不过一码归一码,我现在可是为了王事而来,不问私谊。”
看着郑庆气势全无的回答,连洪遵都微微摇头了,果然对面的白衣少年突然就肃容问道:“郑都虞候,敢问你说的朝廷是眼下背弃父兄偏安江南受金主册封的临安朝廷呢?还是窃据中国沫猴而冠的胡人朝廷呢?还是亡于靖康二年四月为华夏之主的大宋朝廷呢?”
郑庆虽然是跟着郑广投降朝廷的海贼,但这十多年来也不是在官场白混的,他怎么敢回答沈敏问的这道送命题。他只能紧紧闭上嘴,向此行的主使洪遵望去,希望对方能够出面给自己解个围。
洪遵望着这个被阳光照射下的白衣少年,心知自己是遇到了一个大麻烦,他这次的招安之行显然不同于以往,绝不是走走过场就能把这保安社纳入朝廷治下的。直到此时,他才算是认可了,保安社有和自己谈判的资格。
他突然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转而对着一旁正发呆的沈大将微笑着说道:“沈社首果然有个好儿子啊,兴沈家者必三郎也。不知教导出三郎的老师是谁,可否请沈社首引见一二。”
看到这位年青的文官不仅没有因为儿子的问题发怒,反而还和颜悦色的同自己说话,沈大将赶紧顺着洪遵的语气说道:“多谢官人称赞,小儿顽劣,倒是让官人见笑了。李教书,快过来,官人要见你呢…”
有着沈大将的出面,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就被掩盖了过去。看着李老夫子对着洪遵点头哈腰的,好似真遇到了什么贵人一般,沈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也是深深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