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遵心情复杂的看着这个新弟子,他心里其实是蛮认同沈敏对于律法的看法的,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同夫子教导的五伦相去甚远了。如果不是幼年时在逃亡途中看过了百姓的悲惨境遇,在父亲南归后被秦相打压而品尝到的人情冷暖,让他对于这些异端学说容忍度较高,估计这个入门不到一天的弟子,就要被他亲手逐出门下了。
不过现在么,他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然后略过了这个危险的话题继续问道:“若是百姓死活不能理解,但这事对于国家又非常重要,难道也要继续慢慢的去说服每个人吗?你怎么能够确定,这其中没有别有用心之人为了自己的私利阻扰朝廷行事呢?而且每一项政令都要向百姓解释的话,这要额外花去多少时间和费用啊。”
沈敏稍稍思考了一下,便组织着语言解说道:“老师说的情况确实存在,不过只要主事者颁发的政令符合于律法,又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赞成,那么小部分人的意见就不足以阻挡政令的实施了。
律法本身就是少数人服从于多数人才形成的国家意志,既然他们得不到多数人的支持,自然也就应该尊照律法的要求服从,否则就要被律法所制裁。
向百姓解释政令并不需要花费多少额外的时间和费用,教育百姓本身就是国家所具有的责任,向百姓解释政令就是教育的职责之一。而且对于国家来说,百姓不盲从于上位者的命令,这也是遏制地方藩镇形成的最有力约束,不是吗?”
洪遵细细咀嚼了沈敏话语中的意思,不由有些恍然彻悟的说道:“所以保安社设立乡老会议之制,就是为了让社内颁发的命令能够直接传达给村民,而不被胥吏在其中操纵隐瞒是吗?”
虽然沈敏很想说,保安社这点地盘还没养出胥吏来,但他转念一想还是点着头回道:“老师说的不错,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洪遵沉默良久,方才谨慎的向沈敏询问道:“那么你觉得,这乡老会议之制可用于我大宋其他各处否?”
沈敏仔细想了许久方才回道:“恐怕不能,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们这些海外遗民时时处于敌人的威胁之下,不能集合众人的力量就无法生存下去,所以大家才认同团体的利益高于个人的利益,能够主动去保卫团体的利益,这正是乡老会议的核心精神。
而大宋朝廷虽然被金国的武力威胁而南下,但是南方的士大夫和百姓并没有觉得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他们并不认为金人占据了中原就能改变他们往日的生活,所以秦太师才能秉政一十七年,而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反抗。
试问,就连金人的威胁都不能让这些南方士民改变往日的生活习惯,又有谁能让他们接受乡老会议这样不成体统的制度呢?今日大宋从上到下,优先保卫的是个人的享受和家族的权位,而不是国家的利益,所以提倡团体利益优先的乡老会议之制是无法适用于大宋的。
更何况,我以为乡老会议制度只适合管理比较蠢笨一些的百姓,对于那些整天想要找律法条文的破绽以肥私的聪明人是不大适合的。今日的大宋,却多的是聪明人,而少遵纪守法的蠢笨之人,所以这一制度不适合大宋。”
洪遵虽然听着不舒服,但却又指不出沈敏这些话错在何处,不得已只好放下了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给对方教导起了日常的礼仪课程。正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沈敏在礼仪和服饰上的认识,几乎还不及一个普通人。也只有在这样的课程上,洪遵觉得自己方才拿的出老师的威严。
当然,这对于平日里自诩才学不弱于人的洪遵来说,这样的认知已经是一种失败了。他并不愿被沈敏看做一个只会泛泛空谈的经学之师,因此在典礼之后便拉着这位学生四处走访,试图找一找保安社治理地方的不足之处,也好维护一下自己的师道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