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热度还没有褪去,媒体的热情还在,采访郁知意的时候,象征性的问了一些关于盛世长安的问题之后,话题便回到郁常安获奖的事情上。
郁知意的回答很官方:“我爸爸的研究,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但从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研究过来的,所以具体的我也回答不上来。”
“郁教授是做科学研究的,知意怎么没有随父亲的步伐呢?”
“只能说人各有志吧,我父亲走的路,并不代表我以后也会跟他走相同的道路,我们尊重彼此的选择,也互相支持,我以我爸爸为豪,当然,也希望爸爸以后能做出更多的成就。”
“虽然我觉得我爸爸的发现很伟大,但是我爸爸并不希望媒体大肆宣传,就像过去的十多年一样,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在实验室做研究,希望大家也别因为,我们的父女关系而过度的关注这件事,科学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据说,郁教授的研究室,有部分资金是霍氏在资助是么?霍氏接下来,是否有意愿与科研项目相合作呢?”
这个郁常安在媒体采访的时候,官媒已经发现了郁常安研究室的资金来源,有部分是来自霍纪寒的资助,郁知意自然不会否认,“众所周知,一向科学研究要获得成就,可能要经过好几年的实验,其中的花费,也不是我们外行人能明白的,几乎所有的研究室,都需要外接的资金投入才能顺利的进行下去,我爸爸在接受采访时,已经说明过,不是霍氏的投入,是我先生的个人在投入,这不是霍氏的商业投资,当然,霍氏内部的事情,我并不参与,商业性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您的先生资助了您的爸爸,那郁小姐怎么看待这件事?”
郁知意微微一笑,看着那位记者。
对方继续说,“您的先生资助了您的父亲,是否因为这样,才让郁教授瓶颈多年的研究继续下去呢,郁小姐,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是否也是因此,才让你等不及毕业便嫁入霍家。”
这真是一个不太友好的问题,郁知意脸色微顿。
“你是哪家的媒体?”
郁知意还没有回答,记者的身后便响起了霍纪寒极具辨识度的声音。
霍纪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剧组,可能借着媒体探班的时间过来找她的,此刻,他朝着郁知意走过来,围着郁知意的媒体不自觉让开了路。
霍纪寒走到郁知意的身边,单手将郁知意揽在怀里,沉着脸看向刚才在提问记者,“资助?我想做的事,投多少钱进去,都是我个人的事,谁让你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那记者没想到霍纪寒会出现,对方兴师问罪,他吓得脸色都白了。
霍纪寒最讨厌这些人对着郁知意问出一些奇奇怪怪七七八八的问题。
什么叫做因为他给郁常安的工作投钱了,所以知知才这么快嫁给自己,他们到底把他的知知想成了什么?一件可以交易的物品么?
真是受够了这些总是想找噱头的媒体。
霍纪寒直接在现场发飙,扫了一圈现场的人说,“谁再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别怪我不客气。”
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摄影师连举起相机拍都不敢。
霍纪寒怒气有点大,郁知意轻轻挠了一下对方的手心,相比霍纪寒,她便显得温和多了,“谢谢大家关心,我先生的投入,确实让我父亲的研究工作开展变得顺利了很多,这方面的信息,我父亲已经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了,大家也无需再过多揣测。大家之所以关心这件事,恐怕也只是因为这位投入者是霍纪寒这个人罢了,如果是寻常一家人之间互相帮助,想必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关心,另外,我和我先生的婚姻,与这件事并没有关系,希望以后不需要我再声明,或让我先生对这样的问题失去耐心。”
一番话,说得很是得体,当然,也带着温和的警告,一惯的郁知意风格。
以前是,霍纪寒在外人面前,有任何不爽的地方,就明目张胆,桀骜乖张地发脾气,如今,和郁知意在一起,则变成了,霍纪寒发了脾气,让所有人瑟瑟发抖,而郁知意明如春风化雨一般出来安抚,但实际上却还是和霍纪寒一样,带着软绵绵的,让人不可忽视的警告。
霍纪寒身边的女人,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而这场媒体探班,终于还是因为霍纪寒的出现而告终得不是那么愉快,先前提问的那个记者,最后也灰溜溜地离开了。
面对剧组其他人投来的赞许的、敬佩的目光,郁知意拉着霍纪寒遁走,“好啦,别生气,说起来,其实是我允许他们问相关问题的。”
“不一样。”霍纪寒想起那个蠢问题就不快,“你允许他们问,和他们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是两回事。”
简直是双标!郁知意笑了。
不过,她现在已经越来越能看开这些东西了,当年校园暴力留下的阴影,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害怕人群,害怕关注,如今,她才终于明白,她不是害怕人群、害怕关注,也不是害怕来自陌生人的诋毁和伤害。
那些终究是虚幻。
也终究是不一样的性质,当年无人站在她身边,她觉得自己不好,可如今,她身披铠甲,为了自己,也为了她爱和爱她的人。
霍纪寒说,“以后,再有媒体敢问这种问题,就直接让人轰走,我给你撑腰,谁也别怕。”
“好”
这一次的采访,媒体出来的稿子,倒也还算规规矩矩。
到底是学术界里的大事,即便和郁知意这个当红女演员挂钩,热度也维持不了多久,加上郁常安有意淡化媒体的宣传,当然,一般的娱乐媒体也不敢在真正的科学研究人员面前造次,议论更加难以维继下去。
郁常安研究的是生物医药领域的,虽然获得了最高科学技术奖,但是比起另外几位大人物在国防工程上的成就,光芒便被掩盖了不少,随着这场为期半个多月的研讨会走向了落幕,也渐渐鲜少有人去关注。
而郁常安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有考虑好如何去找苏清,跟她见一面,处理好一些事情,却已经跟苏清这样猝不及防的相见了。
彼时,苏清的身边,还牵着一个孩子。
即便两人已有七年未见,可郁常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苏清,比起苏清跟郁知意的见面,他和苏清的见面,要冷静得多。
当然,更多的,还是尴尬。
尤其是苏清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
郁常安长长的怔愣和脑袋空白之后,率先开口,“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里见面。”
他来国家图书馆看一点资料,出来之后,刚想打车回酒店,路边也刚好走过来一对母子拦车,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见面了。
郁常安先把车门打开,“你先上车吧,我等下一辆。”
他还是苏清当年认识的那个样子,除了在交流学术上能侃侃而谈,大多数时候显得木讷,情绪最激动的时候,是两人争吵的时候。
时隔多年再见,除了尴尬,就是陌生,一阵怅然,当然,对于郁常安而言,更多的,还是感言和空白,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反应。
苏清神色复杂,最终点了点头,带着儿子坐进了车里,郁常安帮她把车门关上,而后才反应过来,忙低声说,“我的号码没有变,如果,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出来谈一谈。”
说完,他关上了车门,司机将车子开走。
一路上,苏清有些心神不宁。
小宝好奇地抬头看她,“妈妈,刚才那个叔叔是谁啊?”
苏清瞬间便回神了,“哦,没什么,是妈妈的一位朋友。”
“哦”
与郁常安的见面,让苏清一阵心神不宁,但她其实已经知道郁常安在帝京,最近的研讨会,新闻报道那么多,再加上郁知意的新闻,想不知道都难。
可该处理的事情,还是要处理。
这一天夜里,两人都辗转难眠。
第二天下午,苏清便找了时间约郁常安出来见面了。
两人选的是一家相对隐蔽的茶室,坐下来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当年苏清离开的时候,很突然,不仅郁知意不知道,甚至郁常安也不知道,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之后再见,竟然会这样平静。
苏清轻轻笑了一声,“当年我们做了多久的怨侣,争争吵吵过了十多年,没想到,再见的时候,竟然会这般平静,恭喜你,获得了最高科学技术奖,这是你人生的目标。”
“谢谢。”郁常安给对方倒了一杯茶,“你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点也没变。”
苏清笑了笑,没说话。
“我来帝京一段时间了,你的事情,我也听知意说了一些,包括你们见过面了。”
苏清听到这里,抬头,眼眸冷淡地看了一眼郁常安,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情绪,语气更加冷淡了一些,“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
郁常安一愣,而后摇头苦笑,“如果兴师问罪有用,能弥补这些年对知意造成的伤害,我是不会客气,可惜,你我都知道,并没有用,不仅没有用,甚至还可能会对知意造成二次伤害。”
苏清低头,情绪并不太好,“我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好母亲,但事情发展成这样,也不仅仅是我的问题,我们两个,都有问题,既然知意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就不再多说了,总之,以后,我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互不干扰吧,这样对谁都好。”
虽然早已听郁知意说过了,可是,听到苏清说出如此绝情的话,郁常安原本尚算平静的心情,还是掀其了波澜。
“你当真是一点也不把她当成你的女儿。”
苏清拿起茶杯,静静地喝了一口茶,对郁常安的这句话,并不做辩解,“我绝情,不负责任,当年就是这样的,难道你觉得,七年之后,我会变成那个,抱着女儿哭着说我当年不该那样对她?”
郁常安深深地看着苏清,对于她这样毫无感情的话,心中一阵滋味难言,“你知不知道,知意因为你的离开,受了多大的苦?”
苏清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始终保持沉默,而郁常安闭了闭眼,挫败地说,“如果我能提早知道你在帝京,我一定不会让你跟知意见面,哪怕让她觉得你永远不会回来了,也好过这样,你见了她之后,还要这样伤她。”
“既然这样,也好。”苏清点了点头,“我们之间,还有最后一点事情没有了结,为了知意好也好,为了你好也好,既然你如今在帝京,便尽快把这事解决了,不然扯着这些不像样的关系,容易被人捏住把柄。”
苏清的关注点和注意力,始终在这一点,不论对于郁常安,还是郁知意,显得冷冷淡淡的。
一如当年的模样。
郁常安的平静,彻底被打碎了,“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苏清抬起头,“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何必去追究这些,没有我,这些年,知意跟你过得,不是很好么?”
“过得很好?那你知不知道,你离开之后,知意接受了长达四年的心理治疗?”郁常安原本想平平静静地跟苏清说话,但是见到苏清这样冷淡的表情,终究是没有控制住。
苏清一愣,脸上有惊诧之色。
郁常安深吸了一口气,“也罢,你不知道这些,说了也没用,当年你在的时候,从来不关心她,孩子心思敏感,你也不当一回事,对,当年的事情,我也有错,我错在缺乏对孩子的关心,也错在让我们之间的事伤了孩子,我们谁都有错,可我在弥补,而你呢,苏清,你从来没有为知意着想过,即便是现在,你真的,没有心么?”
苏清沉默,滋味复杂难言,一团乱麻,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只好生硬地说,“你说的这些,什么心理问题,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来怪我,郁常安,你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郁常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告诉你,不是来跟你兴师问罪,否则我们也不能好好坐在这说话,是想告诉你,知意受到的伤害有多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心里有愧疚,而是,作为一个母亲,你应该知道。”
此时的苏清,内心才终于有了一些恻动,“我很抱歉,我并不知道。”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郁常安实在也不能跟苏清说什么了,难道说,女儿曾经遭受了长时间的校园暴力,经过了好几年的心理治疗,难道说,她成了女儿心底的伤口。可这些,都不仅仅是苏清的错,他也有错。郁常安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和苏清早早离婚了,免了那些年的怨侣,知意即便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或许,也会比现在快乐。
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苏清也不会因为这些,而对知意如何。
叹了一口气,郁常安说,“异地无法协议离婚。”
他才刚刚说出这一句,苏清便接口道,“可以诉讼离婚,可以由你提起,我没有任何条件,只要离婚就行。”
苏清这么迫不及待,郁常安心中一阵复杂。
对此,他没有任何意见,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语气里,不知多的是怅然,还是疲惫,抑或是,两者都有,“我还有一个问题。”
苏清等着他提问。
郁常安闭了闭眼,语气里充满了疲惫,“知意,到底是谁的孩子?”
此话一出,苏清的神色,先是迷茫、震惊,愤怒,不可置信,而后,脸色瞬间便变得苍白,声音低怒,“郁常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郁常安语气疲惫,如同一下便苍老了十岁一样,“我的血型是a型,你的血型是型,但是,知意的血型,却是ab型,两个a型血和型血的人,怎么生得出来一个ab型血的孩子,苏清?”
苏清脸上的迷茫褪去,震惊和愤怒都渐渐消失了,划过一抹狼狈和不堪,依旧苍白,怔怔地靠在椅子上,连桌上的茶盏都打翻了。
郁常安的语气,平静中带着疲惫,“十六岁,知意进了一趟医院,查验血型,我才发现。我原先以为,是你和江庄的孩子,但是后来确定,不是,如果是,你不会丢下她独自离开,何况当年江庄离开一段时间之后,你才怀上的知意。可如果不是,那她究竟是谁的孩子?”
苏清脸色苍白,脸上是惊慌、尴尬交错,许多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
“我不知道。”她突然对着郁常安低声怒吼道。
“不知道?”郁常安不知该不该升起,苏清竟然说不知道,她当年,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突然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脑袋一片空白,养大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竟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可那短暂的空白之后,却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因为当时的郁知意,情况不太好,郁常安根本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件事,自然也无法去处理这件事。
十多年的父女,更加无法让他因为发现了这件事,而将心理状态频临崩溃的女儿放任不理,十多年的父女,即便错失了很多时光,可感情还在。
而这些年,她和郁知意的关系,虽然也没有别人家的父女那么亲厚,但感情存在就是存在,并不因为那一层血缘的隔阂而产生间隙,郁常安依旧将郁知意当成亲生女儿一样,他甚至不再考虑血缘的问题,如果不是因为在此碰上了苏清,他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而苏清的冷漠,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
“我根本不知道知意不是你的孩子!”苏清低声怒吼。
当年的那一场混乱,苏清至今都不愿意回忆。
江庄因事离开国内,她和郁常安无法离婚,那段时间,并不是一段美好的日子,简直糟糕透了,那一天和郁常安大吵了一架之后,她摔门而出,路过一间酒吧,当时脑袋发昏发涨,根本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这一进去,就酿了一场大祸。
喝醉,混乱的一夜,以及她落荒而逃。
那是唯一一场意外,她绝对不愿意和郁常安说起,更不可能让江庄知道,当然,后来也没有人知道。郁常安跟她道歉,求和,她沉浸在混乱带来的惊恐之中,有了几次夫妻生活,后来她怀孕了。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孩子是郁常安的。躲避现实的行为,让她在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型之后,才想起,那混乱的一夜之后,她当初没有吃避孕药。
心里有怀疑有惊恐,她甚至拒绝知道郁知意的血型,看到她一天天长大,轮廓里没有郁常安的模样,心中也会有怀疑,越怀疑,越害怕。
所幸郁常安忙于工作,也并不关心。
对待郁知意的冷漠,除了因为和郁常安不幸的婚姻之外,还因为那混乱的,不能被提及的一夜。
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每每看到郁知意,便每每想起,郁知意就像一个符号,提醒着她曾经发生过的不堪,她难以原谅自己,过不去心中的坎。
苏清没想到,它还会有重新提及的一天。
且被郁常安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