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常安一句带着无奈感叹的话,让郁知意握着手机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
就这么一句话,让她忍不住双眼泛酸,鼻腔被一股酸意充斥,咬着唇瓣,对着手机那一边的郁常安,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霍纪寒看见了,说不出的心疼,他就知道,问郁常安这个,知知一定会难过。
当下将郁知意的手机拿下来,开了免提,放在桌子上,将郁知意搂在怀里,沉声对着电话那边叫了一声郁常安,“爸。”
郁常安叹了一口气,“小霍也在啊?
霍纪寒嗯了一声。
郁知意没说话,郁常安知道霍纪寒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叫了一声郁知意,“知意?”
“爸爸,我……”郁知意此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只觉得脑袋里一阵混乱,“我不知道……”
郁常安觉察到郁知意的情绪,说:“知意,就算你和爸爸的血型不一样,但你也是爸爸的女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们这一辈子,都是父女,将来也还是,我们都是一家人,爸爸还有你奶奶,都一样会疼爱你,知道么?”
郁常安的一句话,将郁知意从慌措、不安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郁知意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去抓霍纪寒的手,霍纪寒在她手动的那一刻,已经准确无误地将郁知意的手抓在了手心,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一下,安抚她的情绪。
毕竟做了几乎一天的心理建设,此时也终于起作用了,郁知意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刚才的头昏脑涨,这会儿慢慢变得清晰。
可是,亲而从郁常安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让她不知所措。
郁常安其实不想跟郁知意说这些事情,他做好了这辈子都不会跟郁知意提起这件事的准备。
但奈何现在出了江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一个不定因素的苏清。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个事实本来就只是被一张薄薄的窗户纸给糊住而已,能轻易被人捅开。
事到如今,如果他不说,可能苏清会说,甚至可能还会说得不清不楚让郁知意更加难过。
甚至,郁知意也会查,与其让女儿自己偷偷去查,最后却不清不楚徒添伤心,郁常安还不如自己告诉郁知意。
二十多年的父女关系,即便有了这些事情,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在他的心里,郁知意早已是一辈子的女儿,只要他还有一天的命在,就会认这个女儿,做她永远的后背倚靠。
郁知意吸了吸鼻子,“爸爸,我知道。”
郁常安叹了一口气,“知意,接下来,无论爸爸说什么,你都别多想,知道么?你永远是爸爸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好。”郁知意和霍纪寒对视一眼,定了定心神,点头应下来。
“你确实不是我和你妈妈的孩子。”郁常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同在诉说一件沉重的陈年往事。
郁知意手一紧,下意识抓住霍纪寒的胳膊。
霍纪寒低头看了看她,不声不响地把人揽在了怀里,低声道,“别怕。”
郁常安中断了一下,对霍纪寒说,“小霍,你……照顾一些知意的情绪。”
这种事情,即便郁常安不想在女婿的面前说,但此刻为了照顾女儿的情绪,也不能把霍纪寒从郁知意的身边支使出去。
“爸,我知道。”霍纪寒应下来。
“爸爸,我没事的,您说吧。”郁知意扯了扯唇角说,“我……我只是从前一直不知道有这件事,现在突然知道了,觉得有点乱,有点消化不过来,我也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
“好……”郁常安应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说下去,最后,郁常安才继续道:“你也知道,你妈妈跟江庄的事情,当时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跟你妈妈闹得比较厉害,这件事也怪我,不同意跟你妈妈离婚,导致她那段时间情绪比较低落,有一次吵架之后,你妈妈就出去了。”
说到这里,郁常安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她喝多了,跟一个人过了一夜。”
说到这里,已经不用郁常安再说下去,郁知意也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她觉得自己在听一个好像跟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可最荒诞的是,她自己却是这一则故事里的一部分。
“知意?”郁常安不确定地叫了女儿一声。
“我在!”郁知意像刚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样,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郁知意觉得有点滑稽,有点可笑,也有点悲哀。
或许,也不仅仅是这些情绪,有太多情绪了,她分不清,不确定,甚至有片刻的迷茫,觉得自己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郁常安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知意,当年的事情,是一场意外,你妈妈她不是故意,只是意外发生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爸爸原本打算这辈子不不跟你说这件事的,就让她过去好了。我们做了二十多年的父女,你也一直都是爸爸的女儿,爸爸不跟你说,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女儿,是我们霍家的孩子,你说对不对?”
郁常安尽量心平气和地跟郁知意说这些,也尽量弱化当年苏清和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郁知意陷入死胡同。
郁知意懂得郁常安的良苦用心。
霍纪寒担忧地看着郁知意,却见郁知意扯了扯唇角,唇边扬起一抹笑意,“爸爸,我没事的,,您说得对,无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女儿。”
郁知意依旧觉得有些慌乱,不知所措,有些接受不了。但接受不了的,是因为她做了郁常安二十多年的女儿,突然有一天发现,把自己养大了的父亲,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把自己抛弃了的母亲,才是她的亲生母亲。
这种反差,任谁都不能接受。
甚至,她的母亲,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怀上了她。
可是,不能接受又怎么样呢?
她又能如何呢,那时候,她连存在都还没有存在,只是父母的一些问题,才导致了这场错误。
而想起当年苏清在医院的天台上跟她说的,她的存在,就是一场错误。
如今郁知意终于能深刻的体会这句话的意思了,可是,如今,出了觉得心里有些不好过,已经不会有像当时一样的情绪了。
母亲带来的伤害还存在,但已经慢慢弱化,她有更值得让自己变好的人。
有爱她的霍纪寒,还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爸爸。
这些,都更加重要。
不论结果如何,郁知意除了想要知道真相之外,此后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将她养育成人的爸爸不是亲生的,但此后仍是自己的父亲。
郁知意慢慢缓过来,心理的慌措和不安,也渐渐消失。
“爸爸,您放心吧,只是,突然知道这件事,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点反应不过来。”
郁常安自然不信女儿明显安慰的话,“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我就是害怕,你知道了之后,会……”
郁常安是真的害怕,害怕郁知意再回到当年的那种状况。
“不会的。”郁知意扯了扯唇角,“永远不会了,爸爸,对我而言,您和奶奶、安安,还有霍纪寒,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郁常安轻叹了一口气,可见一丝轻松。
而后郁知意犹豫了几次之后,还是问,“那……那个人是谁?”
郁常安在电话那头沉默,“我不知道。”
郁知意愣了一下了,才确定郁常安说的是不知道。
她无意识地笑了一声,“那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么?”
她,说的是苏清。
妈妈这个称呼,已经在这几个月里,被磨得所剩无几。
“没有。”郁常安道,“当时你妈妈并不知道,一直以为你是我们的孩子,直到那一年你出了一场车祸,送去医院的时候,需要输血,当时才发现,你的血型和我的不一样,是我们谁都没有的ab型rh阴性血,我这才知道。”
“爸爸,那,那个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那个时候,郁知意的心理状态非常不稳定,时时处于崩溃的边缘,郁常安对女儿的关心,早已胜过一切。
郁常安叹了一声说,“爸爸当时的心情,可能跟你现在一样,意外和不可置信,但那时候,也想不了那么多,你伤了大动脉,情况很危急,当时医院还缺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后来有人听说了车祸了事情,组织了捐血,才让你度过了危险。当时情况那么危急,哪里有时间想这些啊,后来等你脱离危险了,咱们都做了十多年的父女了,爸爸怎么可能因为这样,丢下你不管?”
郁知意听着有些心酸,忍不住鼻子泛酸。
这件事她当然还记得,那时候她心理状态非常不好,但如今已经想不起来那天是因为什么出门了,只记得当时路上有一辆车子失控了,出了车祸,那一段路上,许多人都受伤了,她也是其中的一个人。
“爸爸……”郁知意鼻子泛酸,忍不住眼泪就流出来了,对着电话那头的郁常安,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郁常安安慰道,“好了,别想那么多,爸爸不告诉你这些事情,是不想让你多想,现在告诉你,是因为你也长大了,如果有一天,你想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爸爸有权利告诉你。”
“我知道。”郁知意擦了擦眼里涌出来的泪水,点头道。
“那她呢,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郁知意问。
郁常安沉默了一下,沉声道,“今年,我们在帝京见面的时候。”
郁知意沉默了,又觉得有些可笑。
“那时候,我问你妈妈关于你的身世,才知道了有这么一段过去,知意,我很抱歉,因为当年我和你妈妈的问题,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郁知意赶紧摇头,“没有,爸爸,您别这么说。”
郁常安道,“说到底,这件事,不论是我还是你妈妈,其实都有错,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无论如何,爸爸都希望,你别因为这件事难过,我们一家人,也都能好好的,知道么?”
“我知道了爸爸。”
郁知意继续道:“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这件事也不会影响我现在的生活,更不会影响我们一家的感情,爸爸,您放心吧,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郁常安听到郁知意这么说,才彻底放心了下来,而后,又反复安慰了郁知意之后,才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郁常安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才发现,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了。
心里百味杂陈,这件隐瞒了这么多年的事情,最后还是被知意知道了,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和苏清之间的这段孽缘,到底还是给郁知意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郁常安转身的时候,才发现,郁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郁奶奶今天下午已经从医院回来,老人家老了,身体各项机能都渐渐出了问题,心脏也出了一点问题,这一不小心气血上涌了,就有些受不了,郁奶奶这时候,身体还非常的虚弱。
郁常安一惊,“妈!您怎么在这儿?”
郁奶奶一手拄着拐杖,尚有些虚弱,“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郁常安手里还拿着电话,“您,都听到了?”
“听到了……”郁奶奶语气稀松平常,说完之后,又转身,颤颤巍巍地离开了郁常安的书房。
郁常安赶紧追上去,扶住郁奶奶,“妈……您,您这?”
也许是经历了昨天的情绪大动,郁奶奶醒来之后,反而平和了不少。
但郁常安是真的担心老太太的身体因为听到刚才他和郁知意打电话,又再次受不了刺激。
郁常安扶着郁奶奶回了房间,仍旧不放心,“妈,您怎么样了?”
郁奶奶叹了一口气,神色在卧室灯光的映照下,竟显得苍老了许多。
郁常安神色有些焦急,怕老太太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哪知,老太太在床头靠好了之后,才语重心长地道,“我们老郁家,就两个孙女,安安小的时候,因为她父母工作的关系,我便跟她一起生活,安安啊,算是我看着,从一个小婴儿长大起来的,知知就不经常在我身边了,每年也就见那么一两次,大概人心都是这样,远亲近疏,说实话,我对知知是偏心的。”
郁常安听到郁奶奶突然说起这些,当下只是坐下来,静静地听着。
郁奶奶继续说,“后来,你大哥他出事了……我才带着安安回到了云城,后来,你这个家,也变得不成样子,说到底,我还是比较心疼知知一些,安安这孩子,从小就随了她爸妈,个性独立,我这心,就彻底偏向了知知。还好,他们两姐妹之间,没有什么嫌隙,感情一如既往的好。知知呢,是个孝顺、乖巧的孩子,即便那些年,她过得那么辛苦,可每次啊,在我们面前,为了不让我们担心,都当做自己好了,什么事情也没有,让人更加心疼。”
“妈,您说这些做什么?”
郁奶奶没理会郁常安的话,继续说,“知知这孩子,长相啊,从小长得就不像你,像她妈妈。”
“您……”郁常安不确定地看着郁奶奶。“妈,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郁奶奶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说,“当年知知出了车祸,你还没赶到医院的时候,是我先到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跟你也一样,以为这件事,会彻底隐瞒下来,没想到。”
郁常安心中不可谓不震惊,没想到郁奶奶竟然已经知道了,而当时,郁奶奶的心情,又该是怎么样的?
郁奶奶接着说,“你以为我昨天为什么这么生气,苏清既然走了,将这个孩子抛下,留给我们郁家,就是我们郁家的孩子,知知就算没有我们郁家的血脉,那也是吃着我们郁家的饭菜长大的孩子,叫你爸爸叫了二十多年,叫我奶奶叫了二十多年,是我们疼着长大的,怎么的,现在他儿子有难了,倒想起被她冷落的女儿了,她问过我们郁家么?啊?她这是凭的什么?”
郁奶奶越说越激动,郁常安生怕她又像昨天一样,连忙道,“妈,您消消气,消消气。”
郁奶奶深吸了一口气,苍老的脸色已经涨红,而后才又慢慢平静下来,“苏清这样做,我绝不同意,她要是还敢找知知,我这把老骨头,就算不要命的,也要去把她给骂得不敢再出门!”
“妈,您这先别激动。”
郁奶奶摇了摇头,才继续道,“知知是我们家的孩子,无论如何我决不允许别人欺负她,苏清那个女人,你最好也跟她说清楚,既然当初一走了之了,就走得彻底干净一些,别再来烦知知,知知因为她受的苦还少么?”
“好好好,我会处理这件事,您先别着急。”
郁奶奶激动过后,也渐渐平静下来了,“我啊,一脚都迈进棺材的人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知知这孩子,她现在好不容易好了,有点盼头了,要是还因为苏清这一出出了什么事情,你让我怎么瞑目?”
“妈,您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常安啊,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是没有多长时间的盼头了,七老八十的人了,别的我什么都不期盼,我就希望,知知还有安安,都好好的。”
“妈,您别说这些了,我会处理好,不会让苏清再来烦知意的。”
郁常安好好安抚了一阵郁奶奶之后,让郁奶奶休息了,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两天,接连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只让人觉得世事无常,郁常安想,如果当初知道以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还会不愿意跟苏清离婚,让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么?
可惜,这个问题,永远也没有答案,因为,他回不到当初,回不到二十多岁年纪的青年时代。
如今的想法,早已和当时的想法大相径庭。
与郁常安挂断了电话之后,郁知意依旧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在电话里好好地跟郁常安说自己没事,没有什么意思,也没想那么多,但实际上,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影响。
最爱自己的爸爸和奶奶,都不是亲生,养了她二十多年的郁家,其中的每一个人,和自己都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反而是那个将自己抛弃了这么多年的母亲,才是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就像最荒诞的剧本一样。
这种几乎只会在戏剧里呈现的情节,原来有一天,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可她又能做出什么反应?
伤心难过么?
不必,因为爸爸和奶奶,是那么疼爱她,尽管过去有过不少不太好的回忆,可郁知意永远感激,有爸爸和奶奶的陪伴,甚至在她最难熬的日子里,想的也是,因为还有爸爸和奶奶,所以她才坚持了下来。
没想到,有一天,她要面临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