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日历也看要撕没了。那年年底,沛兄结了婚。
他们的婚礼在市里人满为患的五星级酒店之一举行。酒店大厅穹窿高挑,被阳光打成五彩斑斓的水晶吊灯从大厅顶部垂下来。右手吧台里边忙活着一排端庄秀丽的服务人员,鲜红的嘴唇,白的泛光的皮肤,后脑统一一个髻,诚恳礼貌地接待着来自东西南北的客人。大厅右手边的大柱子后摆着北欧式的豪气真皮沙发,有人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休憩,地毯洁净如新,或许本来就是早上铺就也未可知,蓝底白云,有如脱俗清新的青花瓷。婚礼宴会就设在电梯右拐的大厅里。
我记得那天非常冷,阿斯汉负责开车,我负责陪伊香化妆。伊香穿了一件鱼尾婚纱,整个人凸凹有致,头发高高的盘起,露出洁净圆润的大脑门,比瘦小的沛兄高出一颗头那么多。她浓黑的睫毛一律向上翘着,好像有任务似的,一直到婚礼结束都没有一根掉队,落下来。奶奶经常说,结婚那天的天气就是媳妇儿的天气,天气凉,媳妇儿泼。我把这话跟新郎新娘说了,另外我还加了一句:这哪是凉,这是要冻死人。我这么一说,阿斯汉心疼地看着满面春风的沛兄,捞起对方一只手重重地握着,盯着他的眼睛深情地说了一句,“兄弟,保重!”坐上桌时,我诡秘地笑着说他那句话有问题。阿斯汉偷偷跟我说,“自家兄弟,压坏了我也心疼啊!”我俩哈哈大笑,笑我们的默契,笑我们的心有灵犀。最后,我笑趴在了他怀里。
阿斯汉扶起怀中的我,喂给我一颗咖啡味喜糖,我咯嘣咯嘣咬碎了它。后来的我总是回忆,但还是没有把握,那个阿斯汉说是咖啡味的喜糖到底是不是咖啡味。
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非同寻常的人,一个有权给我婚姻拍板的人,她是程功背后的女人,程功是我父亲。
母亲也来参加沛兄的婚礼。
母亲跟我们相差一排,但属相邻的两列。我看见她直泛红光的脸,我看见她环抱着自己的右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血红灼目,我看见她精致的大波浪头发竟然遮住了左脸,我看见她那条经典格子羊绒大披肩折了两折搭在穿着貂皮大衣的椅子身上,我看见她油黑锃亮的皮包占了椅子一半的地方。我看见她那么用力别过头去,我知道她看见了我们,并且,生气了。就像我们能从身边转速满盘超出的车子上,想到司机大概不是微微笑着的一样。我突然看到她年轻时的样子,突然看到她架起胳膊骂父亲的侄儿大哥的样子,仿佛电影里需要解释的回忆画面,我的意念徐徐道出了我不愿提及的黑白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