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了,小程需要什么,不需要我们就走,下午有班。”我即便需要现在也不需要了,因为她妈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如释重负,赶紧摆手说自己吃得很好了,那场戏也就此画上还算圆满的句号。
送走他妈,冯焱君说表示感谢,他得送我回单位,我坚决不许并开不无抱歉地说:我这个演员不够专业,演成了你妈不喜欢的角,回去抓紧时间续起胡子准备投入相亲战斗!
“我的事,我妈说了不算!”说完,他先我一步上了车,绝尘而去。
那一瞬,思念和痛苦统统涌上来,我像一只很久没有进食的野兽,大口大口咀嚼着腐烂的尸体,直到倒流回去的眼泪溢满心口。
我的事,我妈说了算!
我开车到学校门口,挤过一圈二八少女,在货架的最中间,选了一沓印有翩然起舞的蝴蝶的粉色信纸,带着盈盈的希望结过账,将车停在单位后院,写了一堆不知所云的东西,内容如下:
黄叶飘来,我在那里,它打落我睫毛的尘粒,路过的人们将它踩进往事里;燕子飞来,我在那里,它衔走我脸颊的泪珠,相伴的爱人用它和成筑巢的泥;雪花飘来,我还在那里,它染白了我的长发,淘气的小孩儿给我带上铁皮桶,你打马归来,我就在那里,你拥着她低声耳语寻遍草原你最美。
晚上,三年不见的大学同学约在山水市见面,我请饭。闺蜜知道我分手了,她主动请缨,由她出面叫阿斯汉出来,然而,我左盼右盼的阿斯汉却没有来,他说他没在市里。
我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再不用别人劝着喝酒,当别的女生忸怩作态不让倒酒时,我自己已经斟上了险些堆起的满满一杯。当个别男生说要小口小口来时,我会毫不留情补上一句,“草原男人怎么这么墨迹!”自己一仰脖喝个底朝天。晚上在KTE喝啤酒,我都不用起盖器,筷子掉过来支在盖子边,瓶子支在膝盖上,膝盖往上顶,手上寸劲儿一使,盖子就下来了。
我以为我要醉成一把烂泥,但当我后半夜一回到家,竟然因为父亲的一本《史记》而泫然涕下,我回想阿斯汉手托腮帮看书的样子,他棱角分明的三角形人中,不知不觉鼻涕也跟着流下来,我无心收拾,任凭它们勾肩搭背,寻头觅缝,越过嘴唇的棱线,统统涌到我嘴里。反正都是盐味,一天的碘就够了。我找出派克钢笔,我最珍爱的定情信物,洋洋洒洒写下: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君谢了萧娘情思,泪满襟,尚暖的枕畔抛着谁的钗环,搵干了清霜又落上思念的尘;梨花掩了细雨,太无情;君不见盈睫泪珠,脂已凝,渐凉的耳畔荡过谁的呢喃,桃花葬了残雪又浓了念谁的心,花钿委了满地,雨霖铃,君不见憔腮,乱啼痕,谁的手轻拭了涔涔的鼻尖,甜了心的花却薄了蜂的情,到底为谁蜜沾唇。垓下沉了青春,杳无声,渐远的背影扯断了谁的心弦,轻轻告诉虞美人,君不曾离你过江东。
在沛兄的婚礼上,阿斯汉信誓旦旦地说,生活的乐事,我愿与你同斟共饮,生活的苦楚,我愿比你先干为敬。顺着他的意思,我写道:
咽下你递上的美酒,我从此掉进夜光杯,是恋上酒的美,还是有你余温的杯,吞下你给的断戟,我从此含恨锁双眉,是博你的同情,还是让爱的腥味自迂回,燕子来时,酒杯还未冷,你来时,桃花香满枝。我将泼墨寄相思,临摹浑身带箭的痴。
然而,当我把这些寄托无尽相思的信笺写就随后又揉成一团丢入垃圾桶时,又忆起他说完那句话之后,一把攥扁的易拉罐,如此相似的两团,出自恋人手,却与彼此无关......
不,这种痛并快乐的回忆,不是谁想有就会有的,我伸出一只脚,勾过来那只垃圾桶,捡出那团纸,上班开车时,跟我之前写的小诗一起丢进副驾驶前的储物盒。
死不了,日子还得过下去,允许我像冯焱君那样,重重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