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家人没了,所以,家不在了。
看看周围,那些人的话语、表情历历在目,可现在,说出那些话,摆出那些表情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个关头,狄败亚却回想起了王子敬的话:做,就要做绝。
这就是做绝吗?
狄败亚能感觉到一种新的情绪在心中升腾,这回不用问“狄败亚”,他也知道这个情绪的名字。
那是愤怒。
周博瀚趴在地上,脸也埋在泥土中,哪怕沙石渗到他脸上的伤口上,他也恍若未觉。
狄败亚尝试叫了几声“哥哥”,可是周博瀚都没有什么反应。
狄败亚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就在旁边站着。
良久,周博瀚口中发出“嗬嗬”声,他把上半身挺起来,看向了身旁的狄败亚,泥土下,他的眼神癫狂而怨毒。
狄败亚不知如何反应之际,一个巴掌化作残影甩到了他清秀的脸上。
“都是你,如果我没把你带回来,剩下的灵修发现你就会走,如果我不把你救回来,他们就不会死,都是你,你,啊啊啊,你怎么不去死啊?”周博瀚眼神混乱,嘴中恶毒地诅咒,与先前判若两人。
狄败亚很痛,他的心很痛。
脸上的耳光对他而言无所谓,周博瀚的力道不足以给他造成太大伤害。可是周博瀚的诅咒却像锉刀一样一点点将他的心片下来。
来自眼前这个失去家的狂人的诅咒,让狄败亚感觉沉重、压抑,有如绳索勒住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呼吸。
这一耳光打出去了,诅咒的话也说出去了,可是周博瀚却愣住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想起来自己刚才说出的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周博瀚一点点退步,呆滞看着狄败亚:“小亚,我我我,对不起,我......”
噗通。
后退时一个没踩稳,周博瀚直接坐倒地上,双手拄地,扭过头去。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狄败亚。
“对不起,小亚,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博瀚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此刻难以言语。想想刚才的话和自己的所做所为,周博瀚不敢再对视狄败亚的目光。
站起身,他将步子艰难地迈向前方的空屋子,那里曾经是他的家,曾经他和家人住在那里,现在,只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屋子罢了。
“对不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吐出这句话,周博瀚缓缓走到门前,开门,迈到屋子内,轻轻关上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没有转头,现在的他,只想一个人坐在空屋子内,在寂寞之中,一个人静一静。
狄败亚没有跟上去,周博瀚本来也没有叫他,而且狄败亚也需要体味自己心中的痛楚。
情绪激荡,在他的心中爆开,愤怒、难过,两种极端的负面情绪调动着他的思维。
狄败亚想起了三婶,那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人,想起了敏敏,那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想起了周立国,虽然口无遮拦但是热情豪放的人。
这些人没有因自己是外人而冷眼相对,他们选择接纳了自己。他们愿意做自己的家人,给自己一个家。
闭上眼,狄败亚也开始品味起生死离别的苦涩,伴随着满目疮痍的悠悠村,还有脸上残存的耳光的感觉,那种痛楚在他的心里发酵。
是谁?谁会以虐杀般的姿态屠戮悠悠村?
狄败亚想不通。明明是一群和蔼可亲的人,明明是一群与世无争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下这种手?
狄败亚沉默。
他一点点迈步走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
离开之前,他曾经也在这里行走,想将这个村子记住,将这愿意接纳自己的地方,这个家记住。
如今家没了,他也要将这里记住,记住这个家最后的、毁灭的光景,他会将这些画面烙印在自己的神识上,不会让自己忘却这份痛苦。
时间分秒而过,往昔历历在目,这些亲人陪伴他的时光不多,但是足够他一直记得,不再忘却。
周围人死状凄惨,哪怕开膛破肚都可以说是比较幸运的死法,也有不少像大壮一样被虫噬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展现着施暴者的技巧,这就是货真价实的人间炼狱了。
就这么在人间炼狱中缓缓步行,丛林梦境中那位身着装甲的战士形象浮现在了狄败亚的脑海中。
那位战士刚醒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同伴受伤甚至死亡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会是暴怒吗,会是失落吗?
虽然情景有一些不同,但是狄败亚感觉自己似乎有些体会到了那名战士的心情,艰辛而复杂。
狄败亚一点点回忆着丛林梦境中的景象,他感觉自己和那位战士的共鸣越来越重。
梦境中的感觉也一点点加持到他的身上,狄败亚感觉自己的皮肤鼓胀着,身体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尝试沟通“狄败亚”,可是本该第一时间回复他的“狄败亚”这次却没有了音讯,冥冥中,狄败亚产生了错觉,他好像听见了笑声,笑声诡谲而不自然。
狄败亚感觉自己的皮肤愈发鼓胀,他低头一看,自己本来还称得上白皙的皮肤不知为何带上了黑色,似乎还有一种猩红夹杂在其中。
黑红色一点点浮现到狄败亚皮肤表面上,同时,剧烈的痛感和难以言喻的瘙痒传来,还带着一股燥热。面对从未遇到过的未知情况,狄败亚不知如何是好。
剧痛和奇痒之中,狄败亚卧伏在地,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之声,难以保持清醒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