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圭镜话音方落郑菀便已经像屁股下有针扎一般利落地下了虫。
她远远地站了与红虫子隔着一条过道相望,红虫子似乎觉得委屈黑乎乎的两只绿豆眼往中间一对又死命地瞅了她几眼。
“”
郑菀转过头去。
目之所及,是一垄垄绿油油的田地两个被太阳晒得黑乎乎的农夫正坐在畦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旱烟田中有几人歪着腰侍弄着绿苗
倒像是凡间的九阳草一切都井然有序,生机勃勃。
农夫们对他们的到来似乎司空见惯纷纷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这和她想象的一点不一样。
郑菀本以为邪气入侵附近应该是荒草丛生,杳无人烟,谁知竟见了这么一副悠闲的农人稼穑图。
“说起来也多亏离微真君发现及时否则此地早成了一片荒芜、民不聊生。”
圭镜朝远处拱了拱手,“霄竹路旁就挨着一个村村民在这儿繁衍生活了世世代代人不少此次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沿着这条路将附近的异兽都清理了,以免它们下山骚扰凡人。”
郑菀觉得奇怪。
她还记得头一日来玄苍界时所见,修士与凡人泾渭分明现在又如何会愿意为保护凡人而出力?
她心里奇怪,便也问了。
静月笑了:
“修士虽已超脱凡人,可却是自朝生暮死的凡人而来,由这一方水土所哺,能耐越大,自然责任越大,我等虽不与凡人为伍,但也不会坐视他们等死”
能耐越大,责任越大。
郑菀心中震动。
她错了,她之前想的,全错了。
修士凡人确实有别,可这别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与凡间界也无甚不同只是从前她是享受权利的一方,而今站的,却是她阿耶阿娘的位置,她觉凡仙有别,殊为不公:可这一切,不过是凡间界的另一重演化。
凡间界的庶民,不得穿绫罗披绸缎,屋舍有规,行车有度,放到玄苍界,凡人亦是此理。
而相比较而言,反倒是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有所谓的大爱怜悯。
凡人界,士族精英、国之重器,都是被高墙重重耸卫,而冲杀在前的,往往是微末小民。反倒是这些修士
郑菀下意识便想起昨日在营地所见,那些精英弟子包括崔望,尽数守在邪气最盛之处,理所当然地将后方安全些的地方留给低阶弟子。
若这是强者的怜悯
“仙子姐姐,仙子姐姐,您能不能帮我看一看我弟弟怎么了?”
就在这时,旁边田垄那儿走出来一个穿着粗布褐衣的小女娃,扎了两个羊角辫,白皮大眼睛,眼珠黑乎乎的,她也不怕人,仰着头问郑菀,手里还颠颠儿地抱了个小婴儿。
小婴儿闭着眼不哭不闹,脸上布了一层黑气。
郑菀不明所以,二师姐“咦”了一声:
“邪气入体之像,竟然支撑到了现在。”
她问圭镜:
“可还能救?”
圭镜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取出一支竹筒,拔开塞子一倒,一只八爪蜘蛛从竹筒里爬了出来,爬到了小婴儿的额头,长长的触角往额心触去,刺破了点皮,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小女娃抱着才满月的弟弟,直挺挺地站着,她动也不敢动,心里想着村里的伯伯们都说了,这些仙人们心肠好,又神通广大,一定能救弟弟的。
她心里想着不怕不怕,可一看蜘蛛,眼泪就在框里打滚了。
郑菀从储物囊里拿出来前放进去的桂花糕:
“你吃。”
这可是阿万特地用元米给她做的桂花糕,郑菀还有点舍不得。
小女娃眼巴巴地看了会:
“丫蛋不吃。”
郑菀粗鲁地塞到了她嘴里,就在这时,小婴儿突然“啊”地一声哭了出来,嘹亮的哭声穿过田野,一个白发老翁从田垄那头赶来,先是骂了声“丫蛋”,又跟仙人们见了礼,才看向被小孙女抱在怀中的小孙子。
小孙子脸上的黑气已经全部去了,正蹬着四条腿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禁不住老泪纵横:
“多谢,多谢各位仙师,老朽,老朽给你们磕头了!”
农夫们远远地也跟着跪了下来,诚心地伏地,大呼“仙人仁慈”。
阵阵声音飘来:
“李老头的儿子儿媳多能干啊,也就是山上摘了些野菜,就都没了啊!后来李老头上山去找,也只找到被丢到山沟里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孙子,眼看这孙子也要没了,仙人们仁慈”
“仙女姐姐,”丫蛋仰着脸,嘴里还在咽着桂花糕,“伯伯们都说,我阿耶阿娘都被山上的怪兽吃了,回不来了,是真的么?”
“”
风一阵阵吹,叶落无声。
丫蛋眼里的光一下子熄了,她好像懂了,却又好像不是太懂,眼泪滴滴答答地掉,却还记得跟着她爷爷一同给仙人们磕头。
“仙子姐姐,”她走前,“蹭蹭蹭”走到郑菀面前,小心地摊开掌心,脏兮兮的小手里躺了一个干瘪的红沁果,“这个给你。”
郑菀没动。
这种红沁果,一枚下阶元石可以买上一箩筐,可对这些凡人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她藏了这许久,都干了。
郑菀俯身,取了这颗果子,又往她掌心放了一块桂花糕,温柔地笑:
“去吧。”
祖孙三人颤颤巍巍地走在田埂上,二师姐叹了口气:
“凡人性命,弱如蝼蚁,风吹雨打便凋了。”
郑菀却对这次的任务,第一次有了实感。
推己及人,若她阿耶阿娘遇上无解的困境,她希望,总有人能路过看到,帮上一把。
其他人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很快便从迟滞的气氛中醒转过来。
圭镜拍了拍掌,继续之前的话题。
他指着脚下所踩的一条道,宽阔可供三两车马并驾齐驱:
“这是霄竹路主道。”
又指着旁边另外两条茬出去的窄道,“那两条是岔道,我们兵分三路,同时进行,等晚间换防之人过来再走。”
“三路?”
猴脸男修怪叫了一声,“老大,我不想跟玉清门的在一块。”
原则上来说,外围不可能出现特别厉害的异兽,毕竟这是正盟特意留出训练低阶弟子的试炼场,可谁知道会不会有遗漏?人人都惜命,队友自然是越厉害越好,若分到个玉清门女修,修为高的那个还好,修为低的还得分出心力去保护,再是貌美如花,也要有命去享。
反正猴脸是不愿意分到的。
“我师妹跟我。”
二师姐将郑菀挡在了身后。
圭镜瞥过来一眼,直接道:
“不必争,猴子,郑菀跟我,再来一人,一起清主路这边。东边那条岔路由静月带队,绿意去那儿,再点一个西岔路,就由剩下四人清。”
一个队伍里,能担任队长的,不是战力强悍,便是经验丰富、压得住场,圭镜这么分配,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和静月的战力难分伯仲,必然是一人带一队。
主路宽阔,四到五位修士最适宜,如今他将整支队伍中最弱的郑菀收入自己队,再加上两人,相当于把整支队伍的负担抗下大半静月战力强悍,三人清一条东岔路不难而另外一条岔路有四人
无视猴脸修士的叫嚣把他分入自己组,便是为了压一压他,显示队长的权威。
猴子再是不愿,还是嘟嘟囔囔地走了过来。
“队长,我与你一组。”
书远走到圭镜面前。
“北冕门擅阵,也可。”
静月领着二师姐再点了一人,和其他修士略一颔首便径直去了东岔路,另外四人对着圭镜一拱手也走了。
倒是郑菀发现,二师姐在离开前,与队长接触的那一眼相当之玄妙,说不出来,只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黏糊了些。
“行了,你们都跟我来。”
圭镜一拍腰间的异兽囊,但见一只褐色小鼠落地,手掌大仅用两只后爪直立行走,两只前爪在胸前立在胸前,扭着屁股走了几步,回头“啾啾”了两声。
圭镜下意识看向郑菀,生怕这女修又哭鼻子
女子不都怕老鼠么?
谁知这女修竟双眼晶晶亮地看着:“队长,这是灵褐鼠吧?”
终于不是只在图鉴上见了,这灵褐鼠要自小驯养才行,百兽谱上说,其嗅觉比犬类更敏,在一里开外就能嗅到异兽动静。
驭兽门当真是个神奇的门派。
“是。”
圭镜忍不住又瞥了这女修一眼,当真是个怪人,不怕老鼠怕虫子。
书远在郑菀身后安安静静地跟着,并不多话。
反倒是猴脸修士嗤了一声:
“少见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