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懋口中的“步其后尘”,乃是这盛国宫苑中最不可宣之于口的禁忌。
在他设想中,这个词应当像一根针,足够刺破眼前人张眉努眼的假象。
顾柷果然凝视着他。
“后日便是陛下的生辰了,也是他的。”
安懋定定地望着小皇帝道,
“陛下理应去看一看他。”
顾柷与顾椟一母同胞,历年生辰都是一道过的。
只不过如今顾柷已贵为天下之主,而顾椟却横死在宗册之中,削爵除封,永无翻身之日。
安懋知道,这两年来,从表面上看,顾柷一次也没去探视过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阶下囚。
直到今日。
安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小皇帝的神情,连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都不敢放过。
他以为小皇帝会断然拒绝。
不料,顾柷却眼梢儿一挑,朗朗脆脆地回道,
“太傅亲自向朕请教赤、白二芍之性中药理,朕自当言传身教。”
小皇帝潇洒一笑,道,
“终究是兄弟一场,朕心中不忍。”
“太傅既也不放心,那便陪朕去走走。”
顾柷一说完就直盯着安懋看。
这家伙定是在许久之前就开始怀疑朕被废太子调包了。
却一直隐忍不发,连被众人诬陷鸠杀幼主,也能风淡云轻地以手中玉玺向君王换取定谳之权。
直到小皇帝亲口说出要废科举。
顾柷心道,
这家伙的确是被委屈得太久了。
安懋作了一揖,
“陛下顾念旧情,臣自当奉陪在侧。”
他说得平淡,顾柷却听得清楚。
他分明是不信小皇帝会在朝夕之间蜕变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一定要亲眼见到他的两个门生在同一空间里同时出现才可安心。
顾柷心情复杂地想,
幸好废太子还没死。
否则朕可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
两人议定,便即刻离了佛堂,一前一后地向万善殿殿后走去。
只不过这回是安懋在前,顾柷在后。
与先前进殿拜佛时的走位正好相反。
走出大殿后门,是一道曲折的连廊,连廊上下满布枯枝藤蔓,直通万善殿后的千圣殿而去。
顾柷环顾四周,见这“万善千圣”两殿前后不但疏落萧条,且困索寂寥,不禁道,
“说是太祖皇帝奉佛之地,怎地连一丛花草也无?”
安懋的脚步顿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小皇帝在这时候还会有闲情赏景,
“陛下是想在这儿种花?”
顾柷点了下头,点完才发现安懋走在前头看不见自己,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是该种一些。”
他想了想,道,
“譬如赤、白二芍,意头就很好。”
安懋滞了一滞,道,
“臣方才有此一说,不过是想起了陛下先前谱的那一曲《天女散花。”
顾柷被这句话一醒,忽然想起自己穿越过来后,第一次见到安懋,就是安懋去紫光阁看自己唱戏。
那时自己还沉浸在现代人对网文古人智商碾压的优越感中。
不但要学穿越者们做文抄公,还趾高气扬地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要这个盛国文魁点评戏词。
那时安懋是怎么回答的呢?
——“陛下谱戏,犹如成王作《颂。”
顾柷想到这里,竟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昔成王作《颂,是乃悲文王战战恐惧,为纣王囚于羑里。
彼时有心人听在耳中,大约会以为是太傅不满坊间流言四起,借机以“商纣囚文王”之事,对小皇帝敲山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