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温在众人的目光中紧紧地攥起了拳头,殿内华灯烛光一霎打照下来,血似的颗粒闪耀在他光洁的颅颡上、圆润白皙的耳垂间,顿时将一张儒雅的面容映得狰狞阴沉。
顾柷闻言便在心里“啧”了一声,暗道,
这个谢珽骂得也太毒了罢。
众所周知,秦舞阳乃燕国贤将秦开之孙,秦开为燕将,有为燕国破驱东胡、修筑长城之功。
谢珽在这时候提起秦舞阳,不就等于在说徐知温实无强者之勇,是个只会仗着父辈功劳恃强凌弱的无知小儿吗?
同为甜二代的小皇帝十分有同理心地想,
这哥们实际也不算很差罢,就是不愿示弱所以嚣张了点嘛,朕能理解。
“谢卿这话就不应当了。”
顾柷想了一想,觉得徐知温此人磨练之后或可堪一用,于是便出于二代之间惺惺相惜的微妙心理回护了一句,
“求忠出孝,义兼臣子,燕太子丹用的也是圣人的道理啊。”
——你谢珽自己也是“父子世职”,怎么还用秦舞阳的梗排揎起别人来了?
谢珽见天子出言维护,又见陆梁鸿在一旁虎视眈眈,便笑了一笑,起身朝顾柷无声地作了一揖,算是将此言轻轻掲过。
不料徐知温却不是个肯轻易善罢甘休的性子,小皇帝话音刚落,还不等陆梁鸿开口,他便自觉又有了底气,
“谢大人久在棘寺之中、三木之间,不闻史馆书香,也是可怜。”
谢珽微一皱眉,只觉徐知温气焰太盛,却顾及天子颜面,不愿与他再起口舌之争。
徐知温倒比顾柷更有网文男主的风范,他握紧拳头上前一步,活像一个在演“莫欺少年穷”剧本的老道演员,
“自古年少有为者多不胜数,
譬如后汉马伏波六岁能接应诸公,专对宾客;
张伯饶七岁通《春秋》;
南梁刘孝绰七岁文章胜天下;
项橐七岁已成圣人师;
冯伟伯八岁善计算;
李太白九岁谙声律;
甘罗十二拜将登坛;
札剌亦儿·安童十三任于‘怯薛长’;
孔子思十六辩言胜乐朔;
张文潜十七能作《函关赋》;
王彦霖十八三元皆榜首;
寇莱公十九直言天子前;
杨惟忠二十有胆略,奉元太宗之命出使西域三十国。”
徐知温一扬下巴,通身的傲气便化作他下颌流畅的线条倾溢而出,
“谢大人若仅见秦舞阳一例便以为年少纨绮者必定败絮其中,岂不是管中窥豹,贻笑大方?”
彭平康当即就在心里为徐知温叫了一声“好”。
他早登科名而不得掌实权,徐知温此番话可谓正中他下怀!
此人好心气。
彭平康一面强压下自己欣赏的神色,一面重新打量着徐知温道,
倘或日后机会,或可进言父亲将此人收于麾下。
顾柷却在为徐知温的这通以天才少年为主题的“莲花落”暗自叫苦,
这哥们说来也是长于军中,怎么说话做事都不听指挥啊。
朕刚才一开口,那谢珽都知道该闭嘴了,这人怎么还不依不饶起来了?
现在朕想就此打住,可说出去的话总不能就这么收回来罢。
王光焘看出了顾柷的不自在,此刻也不论谢珽实属安懋一党,立时与谢珽站到了统一战线,替小皇帝声张道,
“都说陆将军治军有方,纪律严明,令行禁止,今日一见,果然麾下不同凡响。”
王光焘对陆梁鸿尚且委婉,转向徐知温时语中却尽是讽刺,
“昔年徐魏公修慕田峪长城、征讨北元扩廓帖木儿残军,可谓功盖秦开,是乃我大盛开国之第一勋臣,却公忠谦逊,言简虑精,想来膝下也教养不出这般心气的‘徐公子’罢。”
徐知温“唰”地一下涨红了脸。
顾柷哈哈大笑,心道,
王光焘看起来古板,实则还挺会辩人颜色的呢。
小皇帝一发笑,接着安懋也轻笑了两声,众臣见状,也一并跟着笑了起来。
殿中顿时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一片谑笑声。
彭平康坐于末尾,是殿中唯一不曾嬉笑的在座者。
只是他坐得太过靠后,徐知温又站得太过往前,二人虽距在咫尺,徐知温却未能看到彭平康孤独的善意。
“王大人这话说得未免也太早了些。”
徐知温涨红着脸,负气似地掷声道,
“焉知吾父不可为‘徐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