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懋会这么轻易地陷入诏狱之中,实在出人意料。
以王光焘为首的一众老臣,本就恨他擅权防主,是而打算借此发作,步步紧逼,设法将他逼进诏狱。
他们心知此举大不容易,因此也没打算一击得中。
于公,诏狱需得天子下诏,安懋无论如何,终究是天子恩师,党羽甚众,想必会牵连满朝,伤筋动骨。
于私,诏狱刑罚远比大理寺狱酷烈,乃是能令人脱层皮的去处,以小皇帝素日之优柔,如何能轻易舍得?
想来定会设法将安懋移至大理寺狱中,由谢珽周旋。
谁知安懋竟然抢先一步,自请入了诏狱?
倒是壮士断腕,全然不惜命的做派!
照理说,入了诏狱,便鲜有转圜余地,不知多少权臣被借机在狱中发落,鲜有能扭转死局的。
但直到安懋被下狱收押,一众老臣依旧惴惴不安,心中疑云未散。
另一厢,安懋已被解了氅衣,褪去官服,卸脱头冠,只着了一身素白单衣,由禁卫押往诏狱之中。
这诏狱阴沉已极,两壁森寒如铡刀,夹一条羊肠似的小径,刑兵之气迫面而来,混合着一股潮湿的血腥味。
铜壁上钉了一幅人形,乍看去黑黢黢的,只能勉强认出软垂的手足。
“大人在看这个?”
领路的狱卒怪笑道,
“这乃是活剥的人壳,大人可知这皮是怎生被剥留出一整个儿人形的?”
他嘿嘿一笑,自问自答道,
“先将那囚犯晾洗干净,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削下条两指长的皮肉,像蝴蝶展翅一样的撕开来,再血糊糊地浇铸在沥青中,用铁锤一啄——那人啊,便同粉红的嫩虾子似的,从沥青人皮壳里弹了出来,手足还会动哩!”
“昔年太祖爷在时,那意图谋反的凉国公蓝玉就受此刑罚,当时剥下来的那副‘国公人壳’,还填上了稻草,传去九边挨地儿示览呢,唉,今不如昔啊……”
他说得阴阳怪气,安懋却不为所动。
狱卒又笑嘻嘻道,
“奴才虽身为下贱,干的却是迎来送往的营生,不知多少天潢贵胄,也在奴才这里剥皮揎草,鼎煮油烹,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他生得白胖,一双眼睛早已黏在了安懋身上,从头刮到脚,掂量了几下肥瘦,显然是干惯了索取孝敬的勾当。
他久居诏狱之中,来往见的都是些呼号的人犯,倒不甚认得这个闻名天下的安太傅,只道是个寻常罪臣。
他手中压着的几副重枷大有名堂,惯是他索拿孝敬的本钱。
最重的一副,名唤“阎王枷”,足有百斤重,镣铐间搭了梳齿般细细密密的暗刺,能轻易咬透皮肉,直贯入骨,专为盘剥那些悭吝鬼,一枷下去,便能拷出满肚肥肠来。
稍次的那副,乃是一支铜械,中开两洞,专拷人犯的两支胳膊。
来的若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直臣,便当场剥了亵裤,拷上百八十记杀威棒,挫其锐气。
若是孝敬到了,便开最末一副,七斤重的木枷,已是法外开恩了。
安懋不应声,那狱卒白胖的圆脸便是一阴。
他伸出一只胖手,蛇一般得蜿蜒摸上安懋手腕,故作惊奇道,
“这位大人还是习过武的?”
他不轻不重地捏着安懋的腕骨道,
“看来得穿了琵琶骨,打死枷,可怜喽!”
他说的死枷,乃是把镣铐钉入犯人手腕踝骨之中,这么一来,一身功夫尽废不成,还得毁了筋骨。
负责押送安懋的禁卫终于忍不住喝道,
“铜肥,你说的什么胡话?你吃了豹子胆不成?”
铜肥眼珠一缩,便见那禁卫双脚足尖内扣,轻轻点了一点,顿时心中了然。
——这乃是陛下亲自关切、打过招呼的人物。
当下面上转晴,嘻嘻笑笑,唱了个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