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七章 阿错篇(九)(1 / 2)扶朝遗世录首页

夜里,季茯书房里的灯还在亮着。念念抬了杯牛奶送去,季茯夸她乖。念念想起守在客厅里的阿错,悄声说:“小姐,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她一副决心已定的模样,让季茯放下了账目。

“你还记得三年前有两个男人带着他们的母亲来家里,说阿错哥哥打了他母亲吗?”念念问道。

季茯当然记得这件事,问她怎么突然提起来。念念垂下了小脸:“其实阿错哥哥根本没有打他们的母亲。是他们打了阿错哥哥,我为了拦下他们,就说我们是季家的人。他们一听,竟然把自己的母亲推了出来,摔在阿错哥哥面前,扬言是季家的人打了他们的娘。然后……”

季茯早该想到阿错这种闷不吭声地性格,怎么会惹麻烦呢。她又问:“那你怎么现在才说?”

“阿错哥哥不让我说,他怕你伤心。因为……因为是那两个男人说你的坏话,阿错哥哥才和他们理论的……”念念声音更小了,含糊不清地说。

“说我坏话?”季茯问完,又想起那天是承志大喜的日子,那些闲言碎语,无非就是说自己是瞎子,所以承家嫌弃。

她一片静默,过了许久,才摸摸念念的脑袋:“阿错还在楼下?”

“是。只有小姐屋里的灯熄了,阿错哥哥才会回屋的。”念念答道。

怪不得阿错总帮自己把灯打开,还不忘提醒她休息记得关灯。

她柔声说道:“你跟阿错哥哥说,我想去花房走走,让他来扶我。”

“念念扶你下去吧。”

季茯轻摇头:“不用,让阿错来。”

念念下去没多会儿,阿错就上来了:“小姐。”

“嗯,我们下去吧。”

下楼的时候,季茯主动抬起手来,阿错愣了片刻,赶忙把手腕抬了过去。季茯笑了,她顺着阿错的手腕摸下去,拉紧了他的指尖。

阿错望着一身正装地季茯,他们家小姐已经很久没穿旗袍洋裙了。

“阿错。”季茯突然喊他。“其实,我偶尔也希望有一双眼睛的。”

“小姐……”季茯从来不说这些的,阿错有些无措。

“那样的话,我就能看看父亲、母亲,姨娘、妙儿、念念,也可以……可以看见你。”她脸上是从不曾有过的挫败,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那张失落颓丧地脸像刀刻一样印在阿错脑子里,终其一生短暂,再也没敢忘记。

这一年,租界内暗藏云涌,欧洲战事爆发,驻沪英军撤退。没人知道,这预示着上海格局的再一次洗牌。隔年十二月,日军开始进入公共租界,上海孤岛局势正逐步塌陷。

季茯为绝后患,把在公共租界里的工厂关了不少。正忙得焦头烂额,季老爷进来了。

“阿茯,适可而止。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偷偷往战区送物资,我一直教你量力而为,所以并未阻拦。可你要知道,今时以非昔日。”季老爷语气与往日不同,有着不容反对的威严。

“女儿知道了。这是最后一次,货物已经装上船,估计早出发了。”季茯知道自己不是独身一人,不能赌上季家上下的性命。

可偏偏事与愿违,货物在湖南被截住了。即刻便查到了季家头上。日军闯入季公馆时,季茯便知大事不妙。

她正要让阿错扶她下楼,季老爷和二姨太便匆匆进了房间。

季老爷让二姨太和季茯呆在屋中,不要下楼:“此事由我来处理,你不可妄动!”

“父亲,季茯所为,如今事发,怎可推父亲出去抵挡。阿错,我们下去!”她站起身,却被季老爷牢牢挡住了。

“阿错,你若当真忠心就守好小姐!我自有解决的办法!”季老爷吼住了阿错。

“阿茯!到如今你若还不听父亲的,那就是置大家于死地!”他说完,拂袖离去。

那日季茯如同一只打湿翅膀的鸟,蜷缩于父亲为她搭筑地屋檐下,听着大门打开,关上。父亲就这样被带走,从那日起,季家围满了日军。

季茯还在设法用钱财周旋,好救出父亲。隔日便传来父亲牢中自裁的消息,二姨太当场晕了过去。季茯听着身边混乱地声响,浑身发抖。

“小姐!小姐!”阿错见她跪坐在地上,怎么喊也喊不答应,心急如焚。

“阿错,完了,什么都完了……”她抓着头发,眼泪应声落下。父亲不在了,季家就倒了,她始终护不了任何人,只会连累自己的至亲。

“小姐,老爷走了,我们得把他的尸首带回来让他走好啊,还有二姨太,还有念念,你要是不站起来,她们也没有活路啊……”阿错跟着季茯流泪,他也不知道说这些话是对是错,只知道他不能看着小姐如此绝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