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示意太医免礼。
皇帝身着丝缎中衣,躺在龙床上,面色蜡黄。
那根根银针,像刺猬般,插入了他的体内。
檀香袅袅,沙漏时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十分疲惫,纵使强撑着额头,也开始打盹儿。
“太后?”
“太后……”
周太医提高了声音。
兴许因为劳累,他的脸上汗水涔涔。
“皇上的龙体已无大碍,因身体过度虚疲,又加上急火攻心,才导致了肝脏五行逆转,现下臣已经用银针稳住了气血,再开几副方子疗养,日日请脉两次,过几日便可痊愈了。”
太后疲惫的脸上依旧威严。
“有劳周太医,你先下去吧。”
“是,老臣告退。”
周太医收拾了药箱,恭敬地退出内殿。
看着榻上的皇帝,太后的神情里,有几分心疼。
夜半时分。
凤栖阁的主殿内灯火通明,皇后在内殿修建花枝,明月盛着朱漆牡丹描金盘子,端了一碗血燕进来。
见皇后还在专心致志地忙活,她连忙劝说。
“娘娘喝碗燕窝暖暖身子,这都修了一天了,也该歇着了,小皇子还在腹中,月份日益增大,娘娘不可太劳累。”
皇后放下鎏金剪子,往盆子里净了手。
“不知道为什么,本宫这几天……总觉得心神不宁。”
明月想起了今日夏公公的传话。
“不要惊了皇后娘娘的胎……”
也许,只是训诫而已。
但她却听到了不好的传闻。
“娘娘安心,想是皇子在腹中活泼,正在闹腾呢,这说明皇子健壮,可是好事!”
听完明月的话,皇后垂下眼睑,温柔地抚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
她想起了那死去的孩儿。
那双慈爱的眼神之中,活泛着悲哀的光芒,眸中一片朦胧,眼角忽然滑出泪水来。
“要是他还在……”
“哎呀……娘娘,你怎么哭了?快擦擦,孕中可不许哭。”
“没事,本宫就是……就是高兴。”
抽出思绪,皇后的嘴角洋溢着笑容。
“没有这孩子的时候,本宫跟那枯槁的花木般,活着不如死了;现在有了,久旱逢甘霖,我如同枯木逢春,你说神奇不神奇?”
明月笑说道:
“这样说来,咱们的皇子定是个贴心宝贝!还是个福娃娃,给娘娘省心呢!”
皇后却拧着眉头。
“最近本宫总是做梦,梦见爹爹和哥哥……”
明月心头一紧,转即笑道:
“娘娘孕中多思,等平安将小皇子生下来,老爷与公子回朝相聚,岂不更好?”
那忧愁的脸上,舒缓开来。
“你说得也是,是本宫孕中多思了。”
说着,明月伺候主子宽衣解带,服侍着上榻歇息。
熄灯出来的时候,见廊外有个人影鬼鬼祟祟,一闪而过。
“谁?谁在那里?”
“怎么了,明月姐姐?”
“没事……”
她心下狐疑,转过头看向明雁。
“你叫上明山,带上几个可靠的宫人,分作两批,轮流在殿内和殿外守着。”
最近几日,总是让人心神不宁。
四更时分,外头淅淅沥沥地,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一股初春的泥土芳香扑入鼻间,明月感到脸上一阵凉凉的梭痒,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浑身打了个哆嗦。
猛然惊醒。
她摇醒明雁明山,小声嘱咐了几句,便拉着明雁起身,去往偏殿,找出两床素锦绣牡丹纹缠金滚边小被来,为皇后盖上了。
好在一夜安宁,无事发生。
清晨,和硕润甜的风从窗户吹进来。
皇后才说空气清新,就鼻尖耸动打了一个喷嚏,明月关了窗,又抱来温手的汤婆子。
“现下已经是四月份,这天儿也快热起来了。”
明月正在挂钩帘,回头笑着接话。
“昨晚四更时分刚下了一场小雨,响雷滚滚,娘娘可听到了?”
她摇摇头,腾出一只手,抚摸着肚子。
“想这小家伙白日太闹腾,晚上本宫便睡得太沉。”
“娘娘睡得沉才好呢!”
“以前听爹爹说,我娘以前怀我的时候,也十分嗜睡,有时候正跟我爹爹说着话呢,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她说得欢乐轻快,看似满面无忧。
皇后笑着笑着,不由得想起了双亲。
“想必你爹和你娘的感情,一定很好。”
明月正在掸被子,手上停顿了一下,忽然间噤住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
“可惜我娘走得早,娘走了,爹爹伤心,没多久也就跟着去了,留下我无处过活,就被亲戚卖进了府里。”
她回过头来,想起了以往的日子,十分感慨。
“幸亏遇到了娘娘。”
“看我,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娘娘金体康健,必然能顺利诞下一位健壮的皇子,长命百岁!”
只刹那间,明月又变得快活起来。
“不知道爹爹和哥哥,在关外怎么样了……”
“哐当!”
婢女跌破了茶盏。
“娘娘恕罪,这茶水太烫!”
“来,快过来,让本宫看看,可伤着了?”
看着皇后温和的眼神,这婢女更加紧张。
“这仗打了都快一年,也没分出个胜负来。远行万里,将士心生俱疲,又思念故土,加上国库粮草不足,百姓正是播种的季节,青黄不接需要朝廷扶植……”
“越打下去,对咱们越不利,母亲和弟弟在家里想,必也很担心。”
明月“霍”地一下,抽过婢女的手。
“去,再换一盏茶水来。”
那婢女看看皇后,默默地走开了。
“娘娘身怀龙子,周太医说需要安心静养,将军身经百战,公子文正刚性,又精通兵法,必然会顺利成功凯旋而归,夫人和小公子在家中,有家丁奴仆照顾,娘娘也不用太担心。”
“反倒是……”
“嗯?”
“反倒是娘娘身在宫中,本就应该百般小心,深宫人心险恶,比不得将军府里,娘娘又身在凤位,更要谨慎些才是,要是有个好歹,岂不是要了老爷夫人和公子的命?”
她这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又玲珑剔透,句句在理。
皇后的心凉了半截。
“放心,这次本宫拼了命,也得把他生下来!”
“娘娘!”
正说着,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她身着崭新的藕青色宫装,神色怪异,一个劲儿地往里头闯,却被明雁强行拦下。
二人的目光皆是一顿。
“谁?明月,你去看看。”
想到廊上的人影,明月地心里“咯噔”一下,挺身迎面走出去。
明山也闻声赶来。
自从上次小皇子没了,他们都十分机警。
他力气很大,身上颇有些功夫,便从背后一把抓住那狂躁乱撞的宫女,倒着便拖了出去,动作十分迅速麻利。
她似乎还想再喊什么。
明雁从背后伸出手,牢牢捂住了她的嘴,掏出手上的白绢,一股脑儿都塞了进去,堵得严严实实。
“下贱坯子!”
“惊扰了娘娘,你拿几条命来陪?”
明月与明雁同时低喝。
这宫女还想挣扎,可哪里动弹得了?
明雁气极,待拖到了拐角处,扬手就给了两个嘴巴。
“啪!”
正在气头上,下手着实不轻,那宫人的脸上,立即跟面团一样肿起来,带着几条红通通的血印子。
殿外惠风和畅。
燕子斜过,又恢复了宁静。
见明月打了帘子进来,皇后诧异道:
“是何人在此喧哗?”
那张愠怒的脸上,登时满脸笑意。
她拾起掉落的团扇,在一旁伺候,若无其事。
“是穗儿,她哥哥在冯妃宫中当差,病得起不来,所以想来求娘娘,恩准她去照顾。这丫头在厨房做事,一向咋咋呼呼的,没个分寸,我让明山赏了她二十两银子,放她去了。”
“兄妹本是手足,她去也好。”
说话间,明雁已经端了安胎药上来。
两人对了眼色,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也就不再多说。
皇后躺在美人榻上,满面祥和。
断气苦涩的药水,一饮而下,抚摸着小腹。
“生下来……”
一定要生下来!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陡生出一股莫名的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