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叮咛嘱咐,我都没怎么放心上。毕竟不是第一次被唠叨,我已经找到了规律:不反驳她,让奶奶说个开心。
生为人类路安霖的日子,是我能够放肆哭放肆笑的日子,趁着我外表还小的时候,只想多做一些没做过的事情。
这两个月我竭尽全力摸清我爸爸的底细,他三十岁出头,如今在市里面做一名初中的物理老师。我摸了头半晌,也不太清楚物理是什么,大抵就是将物体的一门知识吧。
也搞不懂爸爸明明是个物理老师,画画却也这么厉害。
我很臭屁地夸了他很多次,其中有一次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忽然俯身低头,吻在我的额头上。
……
琅玥山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开始蹩脚地画画,拿过这个自称是我父亲的人的纸和铅笔,开始在纸上摩挲。
意外地,竟然有些像模像样的。
路安霖这个躯壳再怎么说也是个小孩子,手不稳,我拿着笔还一晃一晃的。这么一算,我也算是有六年没有拿过毛笔了。
“霖儿这么厉害,就更应该和爸爸去大城市里。”他摸了摸我的头,他似乎格外地喜爱摸我的头。
我半晌没说话,反倒忽然问他:“既然爸爸这么喜欢霖儿,为什么一开始霖儿没有爸爸呢?”
他一愣:“这是什么话……”
我捂嘴笑了会儿,走远些故作神秘地说:“我是说……你可别是个假冒的。”他一怔,反应过来后,随意丢下画笔就过来揪住我的小辫子。
额……老巧不巧地这一幕映入了奶奶眼里。老人家随即撇了撇嘴,抓住一个奇怪的重点:“父女两闹腾的,都不要奶奶了。”
我一听,随即丢下那个高大的男人,直奔我的奶奶:“霖儿最喜欢的就是奶奶。”
这话,在我这便宜老爸跟前,还是说得出口的。
谁知老太太不吃我这一套:“哼,再喜欢,不也还是要走嘛。”
我讪讪发笑道:“奶奶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和爸爸一样不回家的。”有奶奶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啊。
……
原本我也可以待在奶奶身边一辈子,可我却被爸爸口中那个更先进的世界吸引了。以我短浅的见识没有看过的东西,我真的很想去领略。
所谓风雨漂泊才是人生。我们总是背到某些诗人的诗句,总是孤苦伶仃、总是漂泊惨淡、穷困潦倒,可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烦恼。你花时间拥有的了某一个东西,便在其他方面弱一些。所谓资源征伐战,便是如此。社会的资源是有限的,可是把握到机会的人是不会愿意分别人一杯羹的。
这么说……是得在我那个世界造个汽车飞机啥的,毕竟谁会讨厌金银财宝尽皆掌握在手里的感觉……我流口水……
我走的那天,艳阳高照,原本还连续下了很多天的雨,这下子倒也好了。车站路也挺远,家里有辆红色的电动三轮,只有奶奶和爸爸驾驭得了,爷爷连个三轮车都能骑翻车咯,电动三轮便在他某一日横冲直撞在树上之后,只摸了那一次便再也没有碰过。
爷爷骑自行车背着奶奶,奶奶侧坐在后面,我和一大堆我的行李——衣服,坐在电动三轮后面。
爷爷背奶奶倒似比平时认真,爸爸背着我,也不着急,时不时就慢下来等等两老人。我一边坐在车上,一边跟奶奶爷爷互动。她们问我冷吗?我说不冷——毕竟有个大衣围在身上。
我十分喜欢雨,喜欢这个世界的雨……至少喜欢家乡的雨。走的这天却庆幸天气还可以,不然爷爷奶奶就不能送我了。
车站里人挺多,也有许多我这样的孩子,我把最后的时光都用来和爷爷奶奶黏在一起。
奶奶开始叮嘱,每当这个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是个孩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多好……只听她说:“到你爸爸那边,每周给我打个电话。”
“衣服好好穿,别贪凉了。尤其是马上秋天了,记得加衣服。”
“听你爸爸话,但也记得好好管管他,你是个孩子不假,也好好照顾照顾他。”
“好好学习,继续拿奖状回家。”
“学习不好也行,实在学不好,咱就不呆在那里了,回来陪我们。”——这句话不是,是我爷爷插嘴的。
然后被骂了。
爷爷辩解:“你能不能别说这么多?孩子走了就不要说那么多。”我看着他们,爸爸去买票了,还没有回来。
我左顾右盼的,装做个孩子样,奶奶却说:“她记不住怎么办?”这句话是对爷爷说的,随后两人便说悄悄话咬耳朵去了。不过……两人很快又来唠叨我……
很久爸爸才回来,有些疲倦,黑眼圈也有点儿重:“妈,爸,你们也别担心,看着分开半年,其实不过三个月,加上平时的电话,你也别惦记。”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猜是很认真的嘱咐的。
谁知奶奶可能是吃惯了我的甜言蜜语炮,忽然眼一红:“不惦记?怎么可能不惦记啊?你这么多年也没个消息,现在这一回来,就要把我和你爷爷的宝贝给带走了。”
我实在是绷不住了,原本还嬉皮笑脸的,只一刻便已经泪流满面了,下一秒,便抱着奶奶嚎啕大哭起来。我嗓子尖还嗓门大,顿时就有路人在一边笑道:“你看这小丫头片子,哭呢。”
我一哭便停不下来。
奶奶总是说爸爸很执拗,总是固执地做自己的事情,也总说我像他,可谁承想我在哭这方面,才是最像他的执拗。
哭了很久,也不知是哭了多久。
直到上车的时候我还在哭,只不过哭泣的地点,从奶奶的怀里,变成了爸爸的怀里。没什么不同,只觉得哭累了,变成抽泣,之后便一个嗝一个嗝得不停。
我不停哭,爸爸沉默。
车子发动起来,与车子逆行的风也肆虐,窗外就像是不知什么怪物在咆哮。我想,那怪物也是悲伤的。
我忽然意识到:我从来都不把这个世界当做是一个关卡,既然是我经历的人生,那我就必须要扮演好路安霖这个角色。
我会好好活着,一直活到我不想活着的时候。
……
在关卡里,我也会做梦,这倒有一种连环梦的错觉——如果我是霖琊也是一场梦的话,那该怎么办?
一路昏睡,一觉醒来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地方。
高速公路下、陌生的楼房和街道叫我眼一红,我又开始默默地流泪。
“等会儿到了我们就打电话给爷爷奶奶。”高大的男人手足无措。我们一起抬头看外面的风景,郁郁葱葱的树林之后,是隐隐约约城市的模样。这里,是黑暗与光晕交接的地方,是一眼看不清的雾气朦胧,是太阳没办法温暖的城市……
我打了个哆嗦,只顾着流泪却顾不上点头,只觉得拥挤、摇晃又不好闻的大巴里,不安的感觉一遍一遍袭来。直到我未来的监护人忽然间握住了我的手,我才觉得心里好受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我连续说,“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可我也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孙女,也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女儿,更是第一次和她们分别……”
……
我只是想说:
我们都不舍得,也手足无措,那既然如此,就让我一个人好好哭一会儿吧……
走过六个不同的春夏秋冬,很多事情都有了改变,期间也有喜怒哀乐,却少有争吵。
其中小升初的时候,我的分数达到重点高中的条件。爸爸的意思是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我考虑到重点高中的费用,而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爸爸在的初中。我可是霖琊,可不是真的十三岁小女孩。我拍拍胸脯和爸爸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他只是摇了摇头。
“霖儿,爸爸不怕花钱,只是那个高中的资源好很多,你也能够做许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如是说。
我自我反省已经13岁,便说道:“爸爸,我想做的事情就是,不成为家里的负担。”
思索我母亲去世,按照奶奶和爷爷那一辈的思想,我们家得有个男孩才算是留了后。原本他们还有让爸爸另娶的意思,可是我老爸杳无音信六年,一回来就说要带我走,叫老人家一句说闲话的机会都没有。
先前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也完全没有要过生日的习惯,所以我连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都不记得,只每一年从爸爸那里接过一份礼物的时候,这才能意识到自己又长了一岁。
十岁生日那一天极其印象深刻,我的生日是在暑假里,那一日我们一家老小和亲戚们都在,爸爸的礼物和往年一样放在床上——是一个白色的毛绒胖熊玩偶。可我四下里找他,他却不在。
我下意识地去找他,可找了一个一个地方,都没有找到他。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我都闷闷不乐。奶奶问我怎么了,我如实告诉她。她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对我说道:“你爸爸啊,他还是固执。”
奶奶那天还告诉我,以前爸爸没回来的时候,妈妈的坟头每年也总是有一束花,她还以为是哪个亲戚或者亲家那边好心放的,这么看来,倒很有可能是爸爸放的。
像是推翻了我一直以来的思想——我这一世第一次有爸爸,可我忘了我也是第一次有妈妈……我出生的时候,那个将体温传导给我的女性死在了我的身边,我出生的这一天……还是那个女人的受难日,而我每一年的生日,更是她的祭日!
我原本是不在意的。不在意谁是我的父亲,不在意谁是我的母亲,更不在意这个世界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