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是，有种人虽然做起决断来优柔寡断的，但是面对自己眼前的“路障”，可从来都不留情。

几日后，霖琊和楼笙在茶会上露了脸。月萧原自称与月霓虹亲若母子，亲自推着霖琊的轮椅，在众位妖族长老前面来回晃悠。

狸棘跟在半步后的身侧，狸棘身侧，是月楼笙和狸棘的亲生女儿狸姝。孩子还是随母族姓氏，看来还是有什么，短时间内是改不了的。

虽然知道结局，但是霖琊还是恍然大悟。无论是月家推举新王成功还是什么，总之下一任妖王是姓月，她该叫月家都多加小心才是。可是现在的情形之下，狸棘和月萧原装作亲昵，不愿离开霖琊半步，不就是在禁锢她。

“孩子也大了，都到了该去私塾的年纪了。”月萧原笑道。

月霓虹的腿是断的，楼笙去了私塾，便是在狸棘的视线之下了。这样一来，她离了楼笙，楼笙也离了她，相互没了依靠。

“王儿今日政务繁忙吧，若等到那霍六家的丑闻结束了，再说上学堂的事也不迟。”霖琊虽然只是来了几日，但也是听说了。

霍家是有名的飞鸟家族，素来和人类也相当友好。只是这次，月萧原亲笔写下的密函，叫这厮随身带了许多珠宝，送给西海的那位龙王，以表示天妖二族交好的，密函嘛，是上等的朱云丝织的，有个实物，也好看些。

可是霍家这老六，飞越人界的时候，忽然被几个美伶吸引了去，那是一夜快活啊心细如老六，他还将协议铺在地上，生怕美人冻到了。

其实有无协议本无碍，只奈何这霍六十分倒霉，那一夜，龙王身边的亲信也恰巧在人间，说是得知霍六的队伍在附近，特地前来迎接。

这早晨日上三竿的，霍六还没起，大家伙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这才推门而入……

好家伙，这一屋子的狼藉，还有在那美人身子底下垫着的、带有墨色字迹的，不是协议是什么？霍六呢，浑身赤裸，此刻正睡得香甜，鼾声极大，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其实啊，有无协议，那都无所谓，但是巧就巧在那龙王的亲信眼尖，非要看清美人身下的文字……

既然有协议，那协议就该是高尚、不容玷污的……

霖琊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但还是嘲笑月萧原，提醒他：你可一堆破事在那里呢，少管点楼笙，好好统领妖界就不好吗？

“母亲的意思我都懂的。”月萧原始终笑着，“霍六的事情，按母亲的意思呢？该如何？”

霖琊细想：“如今都已经这样了，天妖两族交好是不怎么可能了。我若是你，这件事情本就不该如此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你和狸棘的女儿狸姝到了婚嫁的年龄时，你与天族的人多走动，趁机结个亲，不就万事太平了？至于霍六……这种人根本不宜重用。”霖琊也是想到了即将嫁到妖界来的天界公主了。

月萧原不重要霍家你是不可能的，从茶会看如今妖族的局面，月萧原身后稳稳站着的，无非就是花妖狸家和霍家了。

不过，在妖族的历史上，天妖两族交好，可不是因为什么联姻。纯属是月萧原犯的错误差点毁了妖族，天界仁慈，不计较，这才提供仙地给妖族居住。妖王吃人嘴短，加上新妖王登上王位，妖族看似一体，实则实力分散。那个时候，妖界对俯首称臣，对天妖二界都好。

霖琊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了：既然天界施舍了妖族，自然是瞧不上妖族的，若是这样，那天界又为什么忽然要把大公主嫁到妖族来呢？也没听说大公主和妖族有什么关系啊……

“可是儿臣现在……”月萧原似乎不这么认为：“可能等不到那时候。”

霖琊笑了：“我女儿已经死了，萧原，我也并无任何造反的意思，你大可以将我关在一处，叫我慢慢死去，用不着做出那样恭顺孝敬的模样来。楼笙是公主，也是你的亲骨肉，肯孩子穿着破旧的衣物，你却偏偏说她过得好……萧原，不用装下去了。”霖琊特地提高了音量，叫这附近的人也听上一二。

“母亲是英雄，王儿从来都知道。母亲弑父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所以见到自己的女儿忽然去世，做母亲的自然愤怒……”他笑道：“只是母亲要冷静啊，如今您也受伤了，功力大不如前，楼笙还需要人照料……”

霖琊咬牙切齿，心想：才没说两句就威胁起来，这月萧原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楼笙……一想到楼笙，霖琊就更生气了。月萧原真的配做一个父亲吗？她总是向往凡人的生活，就算是地痞流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尚且也有父母。可是霖琊是大地孕育的，在她不是妖的时候，也只是一颗种子，然后成长为雪莲。她对那些有亲人的人是又羡慕又孤独，虽然后来遇见了那个慈祥的阿婆……

有些妖，竟然还不如人。

人，至少还有人性。

妖族的宴会上，霖琊记了不少人，但月家来拜访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霖琊知道了，月家并不是鲁莽的人，有的时候越是试探，就越是打草惊蛇。

狸棘的动作也很快，学堂的夫子很快就找到了，那是妖族里一位赫赫有名的姓何的道人。这道人暂居妖族，王室请求他庇护，他便成了教皇室子弟的夫子。

按照万年前的规矩，小妖们及笄前，都是要有自己的斋录的，斋录里随机发放各等级任务，或是帮助牛奶奶除草，或是击杀恶妖、邪灵……总之和琉影坊、渝河山庄的任务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这些日子，霖琊就一个人待在自己住的堡垒里。

前些日子，还来了个不速之客。

霖琊躺在床上冥想着，窗子却被人敲响。月霓虹这身子残废，没等霖琊捏诀，窗子就开了，之后一道流光闪躲进霖琊的小屋内。

霖琊定睛，确认来人没有杀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人魁梧，一上来就自报家门：“前辈，我乃月族后辈，这是你母族给你的密函，密函上有您母族留下的密令，若是你认为没错，那晚辈这就回去复命。”

协议？霖琊颤抖着手接过来，却还是禁不止打量他：这人气息隐藏的极好。随手打开协议，只是果不其然，协议里的东西，她一概认不得。

“这城堡处处是禁制、结界，你是怎么进来的？”霖琊不得不问，只是说话间，她似乎觉得眼前的人，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人也打量了霖琊，忽然眼里就有了笑意：“小姑娘，是你吗？”

霖琊大惊失色，如若不是这幅身躯不便，她可能就要立刻遁逃了去。

“本妖皇已经很老了……”霖琊不太擅长说谎。

哪有年纪大的人会是这样的反应？

“霓虹殿下，你我虽然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但是因为灵魂附在肉体上的缘故，我们的灵力都还存在不是吗？只是无法施展到原先的强度罢了。”他还说，“我可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你的灵魂。”

“你出去！”霖琊一瞬间反应过来这厮是谁。她早就试过了，先前需要调动内力的招数都施展不出，更别说是功法了，唯有灵力的威压还在。

那人并不领情，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是谁？叫什么名字？虽然你现在是个老太婆……”不怀好意地一笑。

霖琊别过脸去，翻了个白眼，打算当做听不见也看不见。心里也坦然，嘴上道：“你下得了手嘛？我现在人老珠黄，还是残废一个。”

男人凑过来，满脸坏笑地靠近霖琊，愣是吓得霖琊腿好了一般，差点没跳起来，只是这一折腾，整个人都跪着摔在了地上。

“啧啧啧，老妖皇殿下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可别这样折腾自己。”他靠近吓得正发抖的霖琊，将这娇小、面色苍白的躯壳拦腰抱起。

霖琊见他快要靠近的时候，连忙闭上了眼睛，之后只觉得身体一悬空，人已经落回绵软的被褥上。

那人还帮她塞好了被褥，笑道：“我叫你误会了？啊……那应该是你想太多了吧？”

“什么想太多？”霖琊叫道，不知不觉脸上已经满是红晕。心里忽然觉得这人是疯了：太可笑了，第一次见面怎能搂腰摸手？没教养！你还把人压在黑不咙咚的岩壁上，还对我说了什么“带回家”之类的有的没的，我能不想歪？

末了，她又觉得自己的思想莫非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我想给你刻上使魔咒印啊，可是你似乎误会了……”他还是一脸看好戏地看着霖琊。

“滚！”霖琊小小的身躯里，发出尖细的声音。

房屋外的人总算是发现了动静。

他一笑，直接像黄沙一般，消散而去。

霖琊一手捏着那看不懂的密令，还气得喘气。

“殿下，您没事吧？”这些人与霖琊都非亲非故的，基本上都是新妖王身边的人。

“刺客！刺客已夺窗而逃！”霖琊气得快站起来，直接吼叫道。

侍仆们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殿下别怕，我们这就禀报王上！”原本他们就是月萧原身边的眼线，刺杀这等大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哎，其实大家都懂，这老妇人，暂时可不能死。

这些人手忙脚乱的时候，霖琊在一旁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只觉得自己很少如此生气：“真是不怕坏人坏，就怕坏人帅啊……”她的脸至今还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