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手轻脚从陆梓月房里出来的时候,夜弥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丫头……看着小小一只,睡成小猪之后搬动起来分量却也着实不轻。
平日里小大人似的,睡着了却稚气毕露,手紧紧环着夜弥的脖子不放,嘴里还在叽里咕噜磨着小牙。
为了把她搬运回房、还要在不弄醒她的前提下全身而退,夜弥大气不敢喘,用了差不多半柱香时间,才把自己全须全尾地从小丫头爪子下面挪出来——活活出了一身汗。
云沁之跟她一路来的,此时正在外厅等她安顿梓月。
见她退出来,云沁之问询地看了她一眼,夜弥点点头,示意她陆梓月睡得安稳。
两人于是默不作声下了小楼,走在来时的小路上。
暮光褪尽,夜色氤氲,谷中小径不知何时已经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蜿蜒到一团更模糊的前方。
先开口的是云沁之。
她边走边感慨道:“月儿啊,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懂事得很。就是……有的时候过于懂事了,想着便让人心疼。所以我常常担心她会变得和阿忱似的,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与人说。”
言毕,云沁之侧头望了一眼旁边并行的夜弥,眉目柔和,又含笑说:“今儿看她这么和你发泄一场,反倒教我安心……唉,可见啊,你们是真的投缘。“
夜弥垂眸半晌,无声地点了点头。
…
她今日在回春楼外莫名露了踪迹,仓促间压根来不及遮掩便让梓月一眼看见了她一身狼狈——身上是陆忱的衣服……颈侧是一条新鲜刺目的伤痕。
哪一样都不好解释。
说不上梓月当时的表情是个什么样子,乍见夜弥的惊喜还凝固在脸上,嘴巴和眼睛已经一起撑圆了。
一旁还有云沁之在,夜弥生怕梓月再喊出些什么,连忙一撑窗沿翻身进屋,在小姑娘面前站定,伸出手去要在她手心里写字。
但夜弥忘记了一件事。
不久前,她才和陆忱火星乱迸了一回合。
她一刀害那人破了相,而陆忱一手差点捏断她的骨头。
这一伸手……
右腕上一整片狰狞的青红便再掩不住,张牙舞爪横陈在陆梓月眼前。
乍一看,的确颇凄惨。
……
啧……陆忱那厮,指力着实惊人,也不知平日都是吃什么练的。
夜弥心里都还没把这一句腹诽念叨完,梓月便极敏捷地捉了她的手,让她再来不及抽回去。
夜弥试了两次都没抽动。
……劲儿还挺大。真不愧是陆忱他妹。
夜弥心头苦笑,放弃了挣扎,垂眸细察梓月神色。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小姑娘蹙起来的眉头。
夜弥抬眼看了看立在一侧的云沁之,微微点头致意——她并未见过云沁之。刚在楼外,仓促一瞥,只觉得梓月身旁这女子音容温婉,一笑如春。见这二人亲近,再观其年貌气韵,心里头便有了猜测。
梓月曾说过,她还有个在外游历的大师姐,是这此间谷中唯一入世之人。医术了得,温柔慈和,却偏偏有胆气不顾师门训诫,孤身一人闯出谷去栉风沐雨。一身布衣,一屉药箱,布施医道,见人救人,真正把‘悬壶济世’四字当作了一生之道在奉行。
小女孩当时言语中满是向往,夜弥也是,只听她描述便对这位师姐心生钦服——好生飒爽的女子!柔质中偏有利落风骨,叫人只想击节而赞。
眼前这女子,符合夜弥心中对于“云姑”其人所有的想象。
只是,第一次见面,自己便这么狼狈……实非她所愿。
陆梓月还攥着自己的手不肯放,夜弥一时无措,只能向云沁之投去歉意的一眼。
窗边荆钗布衣的女人点头回礼,只看着夜弥和陆梓月微妙的僵持,没有出声。
夜弥原地迟疑片刻,抬起左手,轻轻揉了揉梓月的脑袋。
小丫头还是没有松手,也不抬头。
夜弥无法,只好蹲下身子,想让陆梓月看她的嘴型。
她差不多想好了要怎么圆场:嗯……就说自己一直听闻江北风雨楼主年少高才,一柄青刀威名赫赫,这次在此间谷中碰见便慕名上门要和他切磋。结果技不如人一时不敌,这个……挂了点儿彩,衣服也划破了。陆楼主为人慷慨,仗义援手,借了她一件——
这一串得啵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夜弥自己掐死在唇间。
她的手定住了——
——陆梓月的眼泪已经无声无息流了满脸。
她哭了。
……
小丫头是那种……无声抽噎型的哭法,小脸憋得通红,眼泪濡湿了睫毛,顺着鼓鼓的的脸颊稀里哗啦往下淌,眼里脸上湿漉漉一片,天可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