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尺寸未被鲜血的地方半跪着一个人。
是师父,虽然与记忆里那个温润端方的上神不一样,但至少出现在我眼前,叫我那颗悬着的心终究不再绷的那样紧。
我记得师父下昆仑时穿了一袭素色的白衫,只是如今那胜雪的白衣上,染满了已经慢慢发黑的血,早已看不出原本素洁的颜色。
师父就在那里,离他最近的一具魔族士兵的尸身与师父垂到地上的衣角隔了不过三五寸,可他却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遍地的尸骸与血腥气一样,依旧是那般安静的跪坐着。
师父面前是一口白色的冰棺前,那棺上安置这一个白衣白裙的姑娘。与师父那身脏的几乎分辨不出颜色的衣衫不同,棺中人的白衣依旧是雪一样的颜色,与棺的颜色融在一起,在这般污浊的无妄冥河之地格外晃眼。
远远瞧着,那棺中人似乎已经没了生者的气息,探不出半丝魂魄的所在,可单看容颜,却依旧是面色绯红,肌肤柔软的倾城模样。
师父小心翼翼的将那姑娘的手捧在心上,额头抵在冰棺上,说不出的悲怆。
“阿缳,我又来看你了。”师父声音呜咽的唤出那人的名字
缳,一些稀松平常的记忆忽然涌现在我脑海里,逍缳殿中的那个字,刚好嵌着那人与师父的名字,冰冷的棺中依稀可见的悠然淡雅的眉眼,一如师父画中倾城仙子的芳容。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让师父这么些年来从不失约的人,填满师父眼前心底,笔下纸上的人,本来就是同一个。
“这一年里,你一个人在这里,冷不冷,怕不怕。”师父很低,很温柔,几近耳语,“阿缳,你走那年在昆仑山种下的那树海棠,今年又是一树芳华,我折了最高处的一枝,花开的很好,洒上了天河水,应该可以在无妄冥河之地开上一整年。”
我在昆仑山见惯了师父清冷从容的模样,从不知他会有执剑大开杀戒的时候,更不知师父会有悲伤到难以自持的样子。
那个跪坐在地上的师父,眼里分明是含着泪的。
初尘小声在我耳畔说,“棺里的姑娘,是万年前神陨的风神——韶缳,也是你师父的心上人,你的师母。”
这样的话,初尘本不必说的,既然认出这棺中人与师父在昆仑山上画的那位仙子一模一样,又怎会猜不出她便是这些年来四海八荒里唯一一个被师父放到心上的女子。
“这万年来,你师父每年四月十六都会折一枝盛开的海棠,下到这万籁俱寂的无妄冥河之地来看她。”
我点了点头。我看到师父身边的那枝海棠,师父虽然衣衫沾满污血,但那枝花却是出乎意料的干净,如那棺中人的衣裙一般的颜色,莹白胜雪,纤尘不染。
“慕容他……每年都会来此为韶缳度修为以保她尸身不腐。”
我知道,师父每每下昆仑山时都是神情悲怆,每每回来时却是面色苍白,灵力涣散。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是这样,守着他的心上人。
这就是这三千年来,我不曾读懂的,师父的悲伤吗?这就是千年相伴,我不曾意会的,师父的深情吗?
我想要走过去站到师父身后,可初尘却伸手拦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