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家宴地点选在清波池畔。深居简出的周太后竟也露了面,年逾花甲仍然气度高华、威风凛然。见到周太后,自然可以推想到她的父王、名誉流芳的桓襄王是如何一位贤王,周王府当年又有何种风光气派。
周弄月的身上却不太有这种气质的。她婉静柔顺,如绰约的女萝。她本就不太适宜被定义为传统的“将门虎女”。
周弄月觉得疲惫,不自觉微微弯起身子。自广真帝对她发过那一通脾气后,她仍然对他发憷,在他的目光下坐立难安。但既然周太后也在场,就有人无条件地给她撑着腰,她不自觉又多了几分底气,继而挺直了脊背。
她忽然感到藏在衣袖中的左手被人捉住了,不轻不重地握了握。她下意识往身边看去,陆镇下颌微抬,目视前方,仍然是那副目空一切、傲慢冷峻的模样。他也微微转过头来看着周弄月,四目相对时,周弄月禁不住微笑出来。
——陆镇在用他的方法,无言地宣示着他的陪伴。
周弄月盯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锋利的下颌线,以及略有窘迫躲闪的目光、微微泛红的脸颊,忽然觉得十分可爱。
她的表兄,她的丈夫,她的大男孩呀。
一念及此,周弄月嘴角的弧度又忍不住上扬。她又有好几天没有见过陆镇了,他总是那么忙。但是每一次见到他,都会由衷感谢当初那个孤注一掷的自己;每次见到他,心里的喜欢就多膨胀一分,为自己一生只一次的从心所欲。
陆镇轻轻咳了一声,不曾言语,握着周弄月的手却又紧了几分。周弄月别过头去抿紧了嘴唇,一颗彷徨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化作无穷无尽的甜暖。她将手心贴紧了陆镇的手心,虽然仅仅是牵着手,却像是坠崖之人忽然挂住了平白伸出的唯一一根枝桠。
她想她能为了这个人去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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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雪侍立在陆钰身边,担忧地看着自家主人有些萎靡的脸色。
近来陆钰心烦意乱、状态欠佳,她是知道的。然而昨夜轮值的飞雪今晨却告诉她说,殿下昨夜不知怎么了,近子时还没有睡,穿着中衣就要去园子里看海棠花。逐阳宫只在后园里零星种了两株西府海棠,长势也不好,平日里根本没人在意。这个时节,就连落花都化作花肥了。
陆钰衣着单薄地站在花树下,望着满树绿意葱葱、春花全无,莫名地十分凄怆。他仰着头看了许久,最终颓唐地说:
“是吗,原来海棠的花期已过啊。”
昨夜下了零星细密的雨,还刮来稀疏凉薄的风。都是风雨过无痕,今日早上便什么也觉察不出了。
然而陆钰夜雨沾衣,又在风里站了那样久,染了些风寒也实属正常。
“殿下不许我传唤太医,青门的药他也不吃。”飞雪忧心忡忡,“姐,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薄雪又有什么法子。说到底她只是个属下,又不是飞雪那样张扬热情的性子,连飞雪都束手无策,她又如何能劝得动陆钰。
她如今就期冀着家宴上随便哪位上位者能看出陆钰身体不适,威逼利诱着让他吃点药。她又想到当年洛袖在逐阳宫的时候来。
那时若陆钰起了脾气,生病不想喝药,洛袖便佯怒着离开。而后她会千方百计地想骗陆钰把药喝下去,有时候把药材混在汤里,有时候混在茶壶里。
汤药气味浓烈,陆钰怎会发觉不了。他也只能苦笑着装作毫不知情地模样把药喝下去,任凭洛袖沾沾自喜。终于某一次他忍无可忍地揭穿了洛袖拙劣的把戏,小姑娘还一脸惊奇迷茫:“咦?可我兄长就是这么骗我的来着……”
在而后喝药的事情就从不需其他人操心。洛袖每次将药端进去,隔了好久再出来时总是满面通红、神情羞涩,但至少带出来的碗是空的。飞雪坏笑着去问,结局每每是被罚守夜或加练,甚至有一次被打发去小厨房择了两天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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