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真索性在此地住下,此前接到兴州来信,一切形势都在掌控之内,他也不急着回去。
百花从没离开过中原,此时瞧着人也新奇,物也新奇。
他们从白云山出发,一路马不停蹄,直到渡过黄河,踏上了黄土高原,爹爹才笑着对她说,他们到了大夏的国土上了。
从黄河一路往草原深处走,半日便能看见边宁部族,这里是他们的冬牧场。
党项人游牧为生,数百年来,不同的牧场内势力集聚,便形成了一个一个的部族。
上百个部族分散在大夏国土上,春夏秋冬,四季迁徙,却微妙地维持着这片土地的安宁。
边宁部族的冬牧场在一处河谷地带,比周围大雪覆盖的地方暖和许多。
大大小小的毡房在草原上星罗棋布,看着很是很热闹;族长给他们匀了一处小毡房,又费心整饬过,生怕怠慢了他们。
爹爹说,小孩子们回被送到城里,不会到冬牧场来,这里的冬天太难熬了。
百花住了数日,虽没有和她一样的小孩子,却有她从来也没见过的帐子、戴着毡帽的骑兵、没喝过的奶酒、没吃过的风干肉,倒也过得快乐。
白日里男人们出去牧牛牧羊,也要时常去周围侦查,以防有敌人来袭;而不放牧的妇女们,便留在这里清理牛羊圈、打馕、绣花。
夜里百花躺在被窝里,说起白日里大家都在辛勤地忙碌着,自己住着最好的毡房却不用劳作便有些愧疚,爹爹笑道:“阿皎若是想劳作,便去背雪吧。冬天没有河流,只能背雪化水用,背了足够的雪,阿皎才能沐浴呢。”
百花第二日当真随着部族的婶娘们去背雪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雪地里,北风将她的脸儿冻得没了知觉;族长夫人瞧她冻得通红的小脸心疼极了,只好轻声同她解释道,这里的雪还不够深,要去积雪很厚很厚的地方,那里的雪化出来的水才纯净,若是熬不住,就让人送她回去。
百花被冻得有些发懵,只呆呆地摇了摇头。
这一去一回,便是一天,百花回到毡房时,只觉得浑身没了知觉;靴子里进了雪水,最开始只是刺骨地冷,现在已有些麻木了。
可她背回来的那一筐雪,就化了一点点水,只够她洗脸的;她看了难受极了,登时掉下眼泪来。
“阿皎”,慧真拿着润湿的绸子给她擦眼泪,她的双颊已被北风吹得皴了,“我们党项人几百年都是这样生存的,风雪会磨练我们的意志,更教会我们懂得珍惜,阿皎今日背了这样大一框雪回来,部族的婶娘们都止不住地夸呢。”
入了夜,族长仍是担心百花受凉生病——在这草原上生起病来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便送了许多水来给她沐浴用。
积雪三尺,取面上的一层,化出来的水果真清澈极了,百花热热地泡了澡,又喝了两杯热热的奶酒搪了雪气,待到周身暖暖地钻进被窝的时候,神思才清明了些,只觉得内疚的很。
她今日用了那么多水沐浴,明日大家又要再去背雪了。
这日以后,百花只去别的毡房里帮忙打馕,再不去雪地了。
闲暇时父女两人坐在毡房门口说话,爹爹说这里部族的族长叫矶迦,在党项语里代表“太阳的炽热”。
“那爹爹的名字用党项语该怎么说呢?”百花歪着脑袋,好奇道。
“爹爹的名字叫元昇,许多许多年前,我们的先祖是北魏皇室,后来啊,他们帮助唐僖宗平定了黄巢起义,唐僖宗便把他的姓氏赐给我们,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啊。我们从那时开始就和中原交流频繁,说汉语、读汉书、写汉字,也不再用党项语起名字了,只和汉人一样,用辈字和五行了。”
百花思索片刻,担忧道:“那我不用党项名字也没有关系吗?大家不会把我当成汉人而不喜欢我吗?”
李元昇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阿皎坚强勇敢、温柔善良,就算不是党项人,也没有人会不喜欢你。况且,在党项语中,也没有‘皎’这样美丽的名字。”
百花冁然而笑,又道:“可是阿伯阿婶他们平日里都说党项话,我想向他们道谢。”
“那爹爹教你党项语,阿皎想说什么?”
草原上北风呼啸,将积雪吹成了寒冰。帐子中燃了足够的羊粪,父女二人一问一答的声音格外欢乐,丝毫没有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