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开朗少年欢快地聊了一晚上,在一语一笑间,不觉建立起一段跨越国界、跨越文明、跨越社会体制桎梏的……伟大友谊。
他们先是格式化地聊起了风土人情,少年心性,彼此把祖国吹了个天花乱坠底朝天。柳夏还邀请大聪来年暑假一起去那如画的南国,那仿若水墨里的老家走一走,少年满怀憧憬地同意。
后来他们聊到了大聪的学业,熊孩子从小爱玩爱闹,踢足球,打电动,却独独不爱学习,所以高考后便被母亲惆怅地流放来了中国。目前他正在读汉语预科,待通过等级考试,才能正式进入吉大中文系。
他们也聊到了家庭。柳夏隐晦地问得,由于某个不明的原因少年的生活里从小便没有父亲,妈妈独自用一双勤劳的手苦苦支撑着并不富裕的家庭。
现在,不再叛逆的少年幡然悔悟,咬着牙背井离乡。他要努力学习,他毕业以后要当一名翻译,他要从妈妈那薄得让人心疼的肩接过家庭的担,要让妈妈过上无虑的日子。
他说,他要等四年学成以后才会回家。他怕回家会花很多的钱,他怕见到旧日玩伴,不小心丢失了浪子回头的自己。
一瞬间柳夏注意到他的鞋子已经磨得陈旧,裤子上也染着许多岁月的痕迹。
一瞬间柳夏才发现他跟自己一样,无忧的笑眼深处,也悄悄藏着一抹黯淡。
柳夏很心疼。他喜欢这个质朴的少年。
同时柳夏在心底也很感激这个少年。是他在他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向陌生人叩门时,还了他一张纯真的笑脸。是他让他明白了陌生人的微笑,令他从此开始有勇气向陌生的人们微笑,微笑着说出一句你好。
柳夏告诉自己,他一定要保护好这个独走异乡的少年。他不会让他孤独,不会让他委屈,不会让他走上歧途。
9.当时明月在
那天图书馆的闭馆曲是萧敬腾的《王妃》。鼓点声起,柳夏的心也随着节奏动荡起来,因为他已避无可避,终于要面对boss了。
柳夏的战术是厚着脸拽住大聪,以他作掩护便能顺理成章地与她们一起下楼一同回去,途中彼此介绍与认识……虽然这有点不符合他傲娇的性格,怎奈黔驴已到技穷时,只得硬着头皮耍无赖了。
可当他揣着狂跳的心与大聪各自归位收拾行装的时候,boss却拽上小妹妹抛弃萌少年飞快地离开。
柳夏慌忙拎起书包奔到大聪身边,“她们怎么丢下你就走了?”
“啊呀,卧也不知道啊!我门一金来,踏就和踏硕了亮句话,究,走了。”水汪汪的眼里也是一片迷茫。
“啊呀!跟我走,追!”柳夏不顾三七二十一,抱起大聪的书包就跑。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低眉的侧脸消失在电梯缓缓合上的门内。
好一个柳夏,说时迟那时快,他气沉丹田力灌四极,拎起一百五十斤的胖大聪,一个八步赶“蟾”便没进了电梯旁的消防通道……
“锋利的高跟鞋,让多少心肠破碎?弯刀一般的眉,捍卫你的秘密花园。夜太美,尽管再危险,总有人黑著眼眶熬著夜。爱太美,尽管再危险,愿赔上了一切超支千年的泪。痛太美,尽管再卑微,也想尝粉身碎骨的滋味。你太美,尽管再无言,我都想用石堆隔绝世界搜索。我的王妃,我要霸占你的美……”
幽暗而空旷的楼梯间里,萧敬腾沙哑的歌声别有一番沧桑滋味。可惜某些人并没有去品味的心情,他们几乎是连滚带摔地飞身而下。
待柳夏与朴大聪气喘如牛地撞出消防通道,正看到boss步履轻盈地走过大门。
二十米。
却是闭馆时分的二十米,辛苦耕耘了一天的学子们塞满了大厅。
好一个柳夏,说时迟那时快,他推着一百五十斤的胖大聪,不顾耳畔络绎而来的抱怨,斩开了那拥挤的人潮……
待杀到门口却又被甩开了一段,只见她们步履匆匆,已经过第一个分岔的路口走上了南面大道。“诶大聪,她们这是去哪呀?”
“喔,好像是……”少年已然气息难调,“是,先送,姐姐毁去吧!”
“嘿哟这好,连住址都有了。”柳夏贱贱一笑继续追去,他脑中浮过的是一幕,英气逼人的自己在她宿舍楼下摆着玫瑰弹着吉它俘获了伊人芳心的场景……
Boss似乎察觉到了勇者不弃的缀行,霎时变向,隐入林中的小路。柳夏一恍惚几失了行踪,霎时抖擞精神拖着大聪赶上前去。
姑娘们知晓计失,无奈也加快了步伐。当下两拨人一前一后穿林而过,掠过一程主道,倏忽又斜插进足球场。
四人均是气喘吁吁。球场内灯火阑珊,止有天上月光,轻抚万物。
可在柳夏的记忆中,那一刻全部月光都洒在她的身上,那一刻,一个带着翅膀,娇羞的女孩儿在躲着一个情有独钟,任性的男孩。
柳夏忽然放慢脚步,凝望着前首伊人。眼中尽是笑意。笑自己竟能在学生时代的尾巴,邂逅了这般的青春片段。
柳夏发现女孩竟比他还紧张,多么可爱的人儿。便不再去迫她,只是一路轻快地目送着伊人归去,望着她走进了南苑五舍。他自己住的却是北苑一舍,世界的另一头。
小妹妹独自站在楼前的路灯下,饶有兴致地盯着尾随而来的二郎。目中带笑,直盯得柳夏面生桃花。
大聪见状赶紧上前引见。
“大哥,这是卧,蹦友。”大聪组织了下音节,“金,雅,茜。卧在重文,预科班的通学。”
柳夏磕磕巴巴,“金,小姐,你……好。”小丫头带着狡笑的目光依旧扫得他心头发虚。
“你好!”雅茜嫣然一笑,“我知道你,你叫柳夏对吧!”
柳夏一惊,“呀,你汉语怎么说得这么好?”
“哎呀,”丫头忍住得色,瞥了眼大聪,“你以为谁都像他那么笨哝?”
“啊呀!腻才笨呢!”大聪一个熊掌便招呼在了她头上,“大哥,踏稼里有重国亲人,所以,恨早会。”
雅茜举开熊掌,对大聪做了一个鬼脸。又转向柳夏,“嘿嘿,而且我就是你的意中人的表妹,记得巴结我哦!”
触不及防被点到心门。大她四岁的柳大侠娇羞地低下了头。
这对姐妹花,性格好像差得有点大……
大聪一脸贱贱的笑意,“啊呀!大哥羞羞了!”
“羞你个大头鬼……”柳夏这回面上可不是桃花,是荔枝了,“你们俩小夫妻,一个鼻孔出气……”
雅茜本来正乐着,猛然间一口气没缓过来呛得花容失色。
“大叔您,您说谁……夫妻?”
“嗯?你和大聪,不是一对的啊?”
……这俩从哪个维度看都应该是一对呀。
“啊呀!大哥,卧们……”大聪一急话不成章,“蹦友,蹦友!”
风水轮流转,你方羞罢她脸红。
“哈哈好啦,那就假设是我错了吧。”柳夏摆出酷酷的双手插兜式,“你们住哪,我陪你们走回去吧。”
朴大聪却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啊呀!在,‘蹦远会馆’。胎远了,大哥,我们自己毁去客以!”
“朋远”二字取自《论语》耳熟能详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会馆坐落在正北门外,画栋雕梁碧瓦朱墙,颇有些古韵。是留学生公寓和学校接待外宾主要的活动中心。柳夏一拍脑袋,用屁股都该猜到了。
“嘿,我住北苑。挺近,走吧。”
三人性情相投,一路言谈甚欢。笑语间不觉已至会馆门口,十六国国旗一字矗立的广场。
“大叔,送妾千里终须一别,且留步。”雅茜打趣道。
柳夏幽然一笑,“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雅茜稍稍愣了愣,可能是没有听懂。倒是一旁的大聪挠着脑袋,“啊呀,你们亮个,硕的什么什么啊!豆听不懂!”
“哈哈,我跟雅茜说再见呢。怎么样,见识过这么高端的对话,更有动力学中文了是不是!”
“啊哟啊哟啊哟,”大聪用鼻孔睥睨着二人,“更深井病一样,拆不雪嘞!”
雅茜乐了,拍着大聪的肩膀,嗔道:“???,????,???????.”(大意:你个白痴,别丢人了。)
一口韩剧里抑扬顿挫的语调,飞眉瞪目,煞是有趣。
大聪调整了一下角度,用又扩大了两倍的鼻孔俯视着雅茜。“?????!?????????????!”(大意:你才白痴呢!我可是全宇宙最聪明的天才!)
“?,???????????????”(大意:切,你是跟全宇宙的猪比吧?)
当然,柳夏是一句韩语都听不懂。不过眼见二人闹得欢,也乐得作壁上观。他意外地发现大聪说起母语竟是无比流畅,之前还一直以为这个可爱的小朋友天生是个结巴呢。可惜一会功夫俩人就进入了无声对话环节,各自用溢着杀气的炬目瞪着对方那满是傻气的鱼珠,竟许久难分伯仲。
柳夏嘿嘿一笑,轻轻摁了摁他们脑袋,“好啦,我要走了啦,你俩回家慢慢闹去。”
“??.”(大意:白痴。)雅茜意犹未尽地嗔了大聪一句,然后转向柳夏,“大叔,那你路上小心咯。”
“嗯……”柳夏本是要说再见,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来,“那个……她……叫什么呀?”
雅茜瞥了大聪一眼,嫣然一笑。“姐姐呀,她叫……”小坏蛋故意又放慢了语速,兴致勃勃地盯着柳夏神情变幻的脸,“林,漪,森林,的林,涟漪,的漪。”
闻名如见其人,脸红心跳傻傻笑。
林漪,好醉人的名字……不过我猜就算她叫林猫蛋柳夏都会觉得那是个好醉人的名字。
“那个,她手……手机号,可以么……”柳夏已经无法控制面部的傻笑模式。
雅茜乐了,夸张地摇着头。“大叔,没她授权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哟。而且,名字也是傻大聪跟你说的哦。”
柳夏泄气地耸耸肩。“……好吧。不过,还是非常谢谢!”
“那,我真走咯。”他正身,一脸坦诚的笑,“很高兴认识你,还有大聪,期待改日再见!”
“嘻嘻,我也很高兴认识大叔。再见咯!”
“啊,喔,大哥,宅见!”
柳夏微笑着捶了捶大聪的肩膀,转身踏上归途。
夜还是很静。月还是很美。
路回荡着口哨声,透亮,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