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家里人都以为老爷已经疯掉了。
三年前老爷辞了官,遣散了家里大部分的下人,带着少爷夫人从长安迁居姑苏。唯一的理由不过是听信了一个江湖游医的说法,说是姑苏天气清和温润,对少爷的恢复有利。
他经常一整天一整天的对这儿子说话,没多久,就把花白的头发全部愁白了。
曾经的兵部尚书重权在握,本来后面皇帝被废,他是逃不过一死的。只是那会西陵晔半死不活的被人抬进了家门,他立马去辞官启程离开了长安,算起来,也是大难不死,避开了一场政治风云。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神志不清的疯老头子了,就连姑苏城里的武林世家们也忘记了,西陵家曾经出过多少显赫的高手。
这晚白前在小晔床边也说了不少话,声音低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偶然有起夜的下人听见少爷房里的呢喃之声早也不再大惊小怪,自打少爷昏迷过去之后,经常有人跟他说话,他成了最能保守秘密的人。
白前把这一年在江湖上的各种见闻都跟他说了一遍,他说在中原,似乎又有了幽冥剑客的行踪。自从小晔离开之后,他又成了一个江湖上无所事事的浪子,这会正打算去找幽冥剑客比比剑。
都好几年了,白前还是不太习惯这么安静的小晔,倒不是说平时的小晔有多么闹腾,而是平时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认真看你的,不会这样毫无反应。
有那么一会,白前想,他认识的那个西陵晔,大概是真的死了。躺在这儿的不过是一具长得很像西陵晔的尸体吧,不然怎么会不再关心这个世界,也不再跟自己开玩笑了呢。
那会白前真恨不得给他一剑,总觉得入土为安有个墓碑可凭吊都好过这样不生不死的折腾人。
前年来的是时候他看见过西陵穆,佝偻着身子,半白的须发,柱着一根桃木杖走进来跟小晔说他小时候的事情。深更大半夜突然进来,吓得白前在房梁上待了半夜。
他身上现在已经没有半点武将的影子了,仿佛死的不仅仅是儿子,连他也一起死掉了。
说是拐杖其实很牵强,也不过是根桃木棍子。磨得光光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一起追随他的下人们才知道,那是小时候他削来给西陵晔练剑玩的。
其实认识小晔的年头不浅,也没听他提起过几次他父亲,小晔提的最多的倒是他的未婚妻阿黎。白前从没见过那个姑娘,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全名是什么。只是被小晔说的地上没有,天上难寻,竟叫他生出几分神往来。
小晔从来不佩服谁,说起父亲或者是君主的态度也没有多少敬意,对阿黎的态度却很不一样,这使白前格外好奇。好奇完了他就发现自己认识小晔六年了,居然对他的事情知之甚少,即便是阿黎,也就那么个名字而已。
不过小晔对他知道的更少,也从来不过问白前的过去和未来。这是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就是只管现下的交情,并且这种默契维持着他们之间的信任,从未崩塌过。
想起小晔的家人使白前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离开了横断山脉深处的家,粗算来大概有十年没有回去了。
他为人孤僻,消息也差,跟父亲关系淡漠,自从离家那天起,也就断了联系。
他突然想起自己有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家的时候,有点吃惊,吃惊的到不是一下子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而是这么多年了,他竟然也没怎么想家。
他的父亲肯定还没有小晔的父亲这样老,妹妹们可能已经长大嫁了人。而自己,可能对于家里来说,跟不存在也没啥差别。
五更鼓响起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要泛白了,西陵府上的下人们也要起来了。白前对着依然闭着双眼的小晔说了一句:“我还是决定要先回家一趟去看看,秋天再去找幽冥剑客,明年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