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先提着酒壶倒了一盅酒送给他,闻言便道:“原先举家都在扬州,昨儿才回来。”心道果然名不虚传,贾宝玉举止自与旁人不同。
贾宝玉接了酒盅,却只擎在手中并不吃,先与孙绍先道:“我有位表兄,前些时候才打扬州回来,今见了你,也说是从扬州回来。可见江楠是何等温柔富贵地,竟养出这么些灵慧人物来。”
因贾迎春为贾府庶出的缘故,孙绍先自这一世起便格外关切贾府中人。他素日又与林玦是那样的情分,自然晓得宝玉口中那位表兄正是林玦。“你那位表兄想必是姓林的,单名一个玦字,我说得准不准?”
“准极了。”宝玉大为诧异,“我表兄正是姓林名玦,你如何知道?”
孙绍先见他不过六七岁模样,偏生得风流出众,已显不俗。又想起前世里迎春的奶妈子常提及,迎春在贾府时,爷们兄弟里唯宝玉一人,待她多些尊重。如此不免待他多三分亲切,当下含笑哄他:“我说我是猜的,你信不信?”
宝玉|面露迟疑,似信非信模样。孙绍祖忽在侧道:“宝二爷,你听我哥哥胡说!他们在扬州时原是同窗,一早认得。倘真能猜得那样准,恐怕半仙也不能够。”
一番话好似玩笑,一桌人听了皆不由笑出声来。独宝玉不笑,也不理他,只瞧着孙绍先追问:“你是孙家长房里的,叫什么?”
“双名绍先,字延之。”
孙绍先有问必答,宝玉散散碎碎与他说了许多闲话,当下觉其有趣,言辞又文雅别致,心下不由与他亲近三分。众人觥筹交错间,宝玉见他并不吃酒,亦不食荤,独饮清茶,只捡些清淡素食来吃。
宝玉不解:“延之兄近日正礼佛?”
孙绍先正欲开口,便听孙绍祖横插一嘴:“我哥哥素日就是这样,说是从不食荤,便是酒水也极少用。因身子素日羸弱的缘故,规矩倒有许多。”
一旁薛蟠听了便扬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饮酒吃肉,又有什么趣味?”说着便拿起酒盅,满满倒上一杯,离座绕至孙绍先身后。“延之兄,你听我一句,样样仔细小心,倒养出弱不禁风的模样来。身为男儿,就该豪放肆意才好。今日|你吃了这盅酒,我偏不信,明儿身子就坏了?我先满饮此杯,延之兄好歹给个脸面,也吃一盅。”
说话间便扬起脖颈,一气儿将手中酒吃尽了。
孙绍祖见孙绍先坐着不动,便又劝他:“大哥吃了这盅酒又如何,薛大|爷都吃了,偏你还干坐着。”说着上前,倒了一盅酒,硬凑到他唇边要他吃。
宝玉见孙绍先略皱着眉,知他不肯,当下劝解:“个人有个人的难处,既不肯吃就罢了罢,延之兄以茶代酒也是一样。”
“这如何一样?”薛蟠仍不肯让,“快,吃了这一盅,我就饶你。”说着与孙绍祖二人一左一右将孙绍先按住,强灌了盅酒进去。
孙绍先心内早有计较,并不扎挣,任他们去了。只是略垂着眼,格外冷淡模样。一盅酒入口,辛辣入喉,孙绍先呛咳不已,当下捧着茶盏吃了足半盏,这才停了。
他这一世自知事起极少饮酒,酒量极浅。如今不过吃了一盅酒,便觉昏昏。薛蟠落座,抬头望去,只见孙绍先俊面微红,目色迷离,当下失笑:“眼下瞧着他不吃酒食肉倒是实话,不过一盅酒就醉了。”
宝玉转头望去,亦见孙绍先神态委顿,不由关切道:“延之兄哪里不爽快?”
孙绍先眉头紧皱,摇着头道:“头疼得厉害。”说着便站起身来:“我往外去散散,吹着风也好醒一醒。”
说着果然起身往外去了,在外后散了一圈,虽仍有不适,到底好些。于是回去强撑着又在席上坐了一刻,乃至宴散,宝玉待孙绍先已觉相恨见晚,当下便约他过两日再往外来玩。
宝玉凑过去悄悄道:“独我们两个出来,不叫旁人。”
孙绍先含笑应了,这才分别,与孙绍祖二人上马回府。此值初秋,虽近傍晚,日头却仍热辣。二人到家皆出了一身汗,孙绍先最为喜静,又想与孙绍祖分开,当下便与他道:“汗湿|了衣裳,黏|腻腻的不舒服。气味也重,叫人闻见了不好。不如咱们各自回院子去,沐浴换过衣裳,再去见老祖宗。”
孙绍祖最不顾忌这些,摇手道:“偏你事多,你自回院子去,我这会子就过去,回过话了再换衣裳不迟。”
此话正中孙绍先下怀,当下二人分开。孙绍先回了众益院,那厢光摇等人正立在廊下,看庭前两只白鹤悠然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