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次他们似乎要失望了。
顾教授表情木然地听完了故事,沉默了很久,说今天的组会就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
“老师......”沈攸还想说什么,木轩扯了他一下,两人一起出去了。
顾炎独自在会议室里坐了许久。时间渐晚,计算数学系大楼的格子间逐一地熄了灯,远看整栋楼一点一点地黑了下去,像一块逐渐坏掉的主板,只剩下零零星星的电流在上面乱蹿,那是最后三两个工作狂所在的最后三两个亮灯的房间。
顾炎终于动了一下,打开他那个不离身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大叠明信片。
“在京都呆了三个月,小狄吵着要回家。一点也没体会到古城雪都千只鹤,海棠花未眠的气氛。我果然没有作家的细腻啊。”
“我们没有看到樱花。”
“背面是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地,看起来不怎么样,和小时候我们家边上的玫瑰花田也没有太大区别。”
“休斯顿下起雨来真吓人,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小狄都快吓哭了。”
“昆士兰的袋鼠真的满街跑,瞧着有点凶的样子。”
“虽然是个暖冬,但树上的叶子还是按时掉光了。忽然觉得,让叶子落下的不是温度,而是时间。”
从她离家的那天起,这些明信片就像雪片一样从世界各地飞来,二十年从未间断。每张都是不同的样式,盖着不同地方的邮戳;有些写的满满当当,有些三言两句;不同的语气传达着不同的心情,但是归根结底都是在说我很好。
真的很好吗?
顾炎努力地回想着她离家的那天。那天她说过什么?
“我觉得很累。我想带小狄到处走走,想通了就回家。”
“对不起,爸爸。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呢?”
所以都是谎言吗?
顾炎从来没有一天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职。你看网友们扒出了那段二十年前的狗血旧事,扒出她的学历她的导师,她的博士毕业论文;唯独没有人发现或者没有人关心,你是她的父亲。
记忆里自己好像总是在忙,她的幼儿园老师到高中班主任似乎没一个有印象;小顾荻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礼貌地向老师请假说家长会爸爸不能参加;就像一个天生地养的野孩子,最终自己顽强地长大了。
十二点的钟声敲过,想来应该下线了罢。顾炎于是打通了姜若的电话。
“顾老师?”这是一个疑问句。过了一会,姜若笑了笑,“外公。”这是一个肯定句。
顾炎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也许因为这个人已经太过熟悉以致于没有重逢的惊喜,也许因为作为纽带的那个人不在所以中间的沟壑就无法填补。最后他干巴巴地问:“你一直知道吗?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各个实验室轮转,准备选导师的时候。轮到跟您聊课题的那天,在您给我的那本书里,夹着一张妈妈写的明信片。”
“后来我去查了查,那是一个叫做‘圣诞老人邮局’的公司。”
姜若没有说完的是,他黑进这家公司的系统查过妈妈留下的明信片,竟然有一千多张。只要圣诞老人邮局还存在,直到顾炎教授百年之后,这些明信片还会继续接连不断地寄出,伪造一个鲜活地生活在某个地方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