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够，包够……”
那只受伤的杜鹃重新叫了起来，我怀着深深的歉意，听着它的叫声，是的，我身无分文，可有霞，我已经“包够”了，“钱是流通的钱，今天在别人手里，明天就会在我们手里，后天就会跑到别人手里，大后天又会活蹦乱跳的回到我们手里”，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就没有想起呢？
“妈妈，妈妈，霞和我姨夫要回来。”我穿上衣服，跑回了家。
“看把你高兴的，想媳妇了吧！想也正常着，你周岁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哎，都怪我。我应该将你三个姐姐卖了，家家户户都要彩礼钱，就我的女子不要钱。我的女子没有傻着，为啥不要彩礼钱。你三个姐姐，最少也卖三十多万元。可当初，你大姐没有卖钱，你二姐和三姐就卖不成了呀！云，你会怪我吗？”妈妈坐在土炕上补着她穿了十多年的粗布上衣，蓝色的衣服已经变成了浅白色，肩膀上已经补好了补丁，正在补胸部处的一个小洞。
“妈妈，都过去了，想那些干啥。我三个姐姐的婆家都是贫穷人家，要那么多钱，她们会到处欠账，她们过不好，我们也不开心呀。”
“是呀，云，我也是那么想的。这次出嫁你三姐，又花了那么多钱，我看见你愁眉苦眼，我心里难受。当初我想，你在纸火铺一个月一万元，咱们日子好着，就把所有的国家补助款都陪嫁给了你三姐，我没有想到你会丟了工作呀。”
“妈妈，已经过去了，钱给了我姐姐，没有给别人，反正都是一家人，她日子过好了，也会帮我的，不要为那些事发愁了。”
“可现在没有一分钱呀，我们连买一袋盐的钱都没有了，山里的土地还没有完全解冻，如果解冻了，起码还能挖点山药。哎，都怪我……”
“妈妈，不要说了，霞已经给我汇过来十万元，我准备养驴，日子会好起来的。”
“给你汇了那么多，你不会哄我吧？”妈妈补好了上衣，穿在了身上。
“真的，妈妈，我怎么会哄你呢。”
“真是一个好姑娘，你以后可要对她好点，不要做忘恩负义的事。”
“是的，妈妈，此生此世，我绝不负她。”
下午，妈妈和我打扫了窑洞和院子的卫生，准备迎接霞的到来。
夜晚，是在幸福中度过的，我打开手机，登录上QQ，和霞说了许多许多。自从我养的鸡死了以后，妈妈去年又一次买了二十个鸡娃，这些鸡娃现在都长大了，三个公鸡天天战斗，弄的鸡圈乌烟瘴气。妈妈杀了一个好斗的公鸡，肉已经煮好了，就等着霞和她爸爸的到来。
终于天亮了，我给两个毛驴填好草，走进窑洞洗漱完以后，拿起镜子仔细地看了看自己。我的胡子尽管用剃须刀刮了，可依然有一道道调皮地冲着我笑。可恶的胡子，我重新拿起了剃须刀。我，小眼睛，圆脸，浓眉毛，天庭饱满，小平头。就是眼睛小一点，还蛮帅的。我冲着自己笑了笑，换上了新衣服，我在“阴间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当经理时，穿的那身衣服。
我早早来到了霞曾经做衣服的铺子门前，眺望着远方的公路。三个月前，公路已经变成了柏油路，柏油路弯弯曲曲穿过了一个个山谷，延伸到了目光所不能看见的远方。远方，朦朦胧胧，一切都在雾中。
远方，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大大的眼睛，清澈的眼睛，花一样的笑容，正坐着车向我飞扑而来。我多么想变成一只小鸟呀，轻轻地穿过崇山峻岭，轻轻地落在我心爱的姑娘的车窗上，静静地看着她，看她美丽的大眼睛，看她如花似玉的容颜，看她，静静地看着她。
“云，云！我和爸爸在这里！”
我的目光还在远方，却听见了霞的声音。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了我的身旁，小轿车在早晨的阳光照射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云，上车，走你们走，我的家都冒了荒草，回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霞的父亲打下了车玻璃对我说。
霞给我拉开了车门，我坐到了小轿车上。
“姨夫，你们怎么走的这么早？”
“我要过去走霞舅舅家去，今天吃代劳饭，去的迟了，不好意思。”
我看见霞一直微笑看着我，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碰在一起，她也不躲，她的眼睛依然是那么的清澈如水，她的脸蛋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黑色，红中透着白，皮肤细嫩，细嫩中透着水色，两个毛辫子已经不见了，齐眉短发，一件貂皮大衣挂在她身后的车坐垫上，上身穿着黑色的羊毛衫，下身穿着黑色的裤子，浑身上下通着一种高贵的气质。
霞的父亲上身穿着黑油油的羊毛衫，双手悠闲地转动着方向盘，完全没有了农民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城里人。
“姨夫，你可真有本事，才出去六年多，在省城就买下了楼房，还买了车。”想起六年前，他还在山谷的土窑洞抽着旱烟，旱烟缭绕在土窑洞里发出一股股呛人的味道，如今他的车里没有一点烟灰，我打心眼里佩服他。
“云，政策好呀，我刚出去打工，也没有弄下钱，后来跟着老板开始搞绿化，才慢慢赚钱了。绿化工程，越来越多，我就开始包活，包着包着就有了经验，我也从带十几个人干活，到现在带一千多人干活。我是从苦处过来的，能吃苦，带领工人栽植的树，无论从挖的窝窝，还是栽植的深度，都尽量做到最好。慢慢地，项目部就看上了我，就主动把一些活转包给我。”
“我真羡慕你，姨夫，去年能赚多少钱。”我好奇地问着。
“五十万左右呗！”
“云，爸爸骗你，去年赚了一百二十万，接了账的是五十万，剩下的钱马上会到爸爸折子上的。”霞坐在我的身边，面带微笑，轻轻对我说。
“真是女大不中留，啥都给自己的女婿说。”霞的爸爸笑着转头看了看我们，继续转动着方向盘，向我家开去。从柏油路到我家还有五里多土路，穿过三个山谷，就到了我家。
“云，本来我想引你出去打工，长长见识，可你父亲有病，你父亲老了，你去了纸火铺，便没有叫你，要么，今年清明过后，你就随着我出去搞绿化吧。我们的公司已经设立了几个分公司，在内蒙和银川有十几处活，现在栽树的工人，平均一天最少挣三百左右，比建筑小工强多了，那些上建筑的，现在一天最多一百二。”
“姨夫，我养过鸡，养过羊，都失败了，这一次我想养毛驴，如果毛驴养不成功，就跟你外出打工去。”
“唉，云，你怎么如此犟呀，别人都争先恐后往出跑，你却要守在这个山谷，你说你在纸火铺一个月一万，那还可以凑合，我没有意见，现在你却折腾养什么毛驴。你看看你黄叔叔，就是那个你小时候经常借书的黄叔叔，已经在杭州买了两套楼房，开着一百多万的车，他出去的早，早早发家了，如果我早出去几年，现在也不会按揭买房子。云呀云，你和霞，也已经老大不小了，都到了结婚的年龄，你怎么……”
“爸爸，爸爸，你能不能少说点，你们大人就不要管我们的事了，好吗，爸爸。”霞打断了自己父亲的话。
“可是，霞，不是我说云，你看他这个思想多落后，他的爸爸已经老了，没有啥拖累了，还不愿意出去，有时候我想起来就来气。”霞的父亲越说声调越大。
“爸爸，你再说，我就和云下车了，不坐了。”霞脸上没有了微笑。
“霞，我就弄不懂，你看上云什么？”
“看上云这个人，你满意了吧，爸爸。”
“姨夫，不要生气。请您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这次养驴，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了的，不是懒惰地逃避生活，也不是脑子一时发热。今年，新一轮扶贫政策已经来临，政府对贫困户有各种各样的优惠政策，鼓励贫困户发展产业。政府在去年腊月时，给家家户户给了五千块钱打了小电井，做为犁地驮水的毛驴，已经失去了作用。犁地有拖拉机，旋地有旋耕机，种麦有播种机，收麦有收割机，吃水有小电井。姨夫，政府都没有忘记我们这个最贫穷的地方，我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能够抛下曾经养育过自己的山谷呢？”
“云，你刚不是还说毛驴没有用处了吗？没有用处，大家都会出售，你却养毛驴。”霞的父亲绷着脸，转动着方向盘，冷冷地问着我。
“是的，姨夫，家家户户都不养了，所以我才养。市场经济是讲供求关系的，家家户户不养，供不应求才会有好价钱。在纸火铺时，由于地理位置特殊，经常有陕甘宁三省的客人来纸火铺，我向他们打问过了，他们那里都很少养毛驴，说明毛驴量很少呀。我养毛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现在牛价格上涨到了一万左右，羊价格上涨到了一千左右，而毛驴价格最近三年一直处于低谷，一直徘徊在四千左右。我认为毛驴价格必然会随着牛羊价格上涨而上涨。现在，已经过了春节，青壮年又要外出打工，而没有用途的毛驴将会面临一次出售高潮。我看到这个机遇，手中没有钱，着急的天天晚上睡不着觉。今天早晨等您和霞时，村支部书记刚从县上回来，他告诉我，他刚参加完全县经济工作会议，今年会给每个贫困户给两万块钱，鼓励发展种养殖产业，还有五万元的贴息贷款。我想抓住这个机遇，大力发展毛驴产业，希望姨夫理解我，不要责怪霞。”
“爸爸，你就不要责怪云了吧。我们都年轻，让我们闯闯吧！”
“云，我告诉你，我就给你三年时间，如果三年后你还像今天这样贫穷，请你离开我的女儿，不要纠缠她，我不想看见我的女儿在贫穷中挣扎着生活。”
我低下了头，保持了沉默。
“爸爸，云一定会像你一样，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的。我的好爸爸，你就开好你的车吧，山路弯子多，少说点话，注意前方。”霞脸上重新恢复了微笑。
“傻女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霞父亲的脸终于恢复了平静。
“云，你一定会成功的，我相信你！”霞面带微笑，身体向我靠了靠，用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双手。她的手白嫩光滑，她的身体没有了原来山丹花的香气，处处散发着一种牡丹花香，浓艳，高贵。
我亲爱的姑娘，已经离开这个山谷六年了，六年来，她生活在城市，她的身上已经有了太多城市的符号。我亲爱的姑娘，已经完完全全融入了城市，而我至今为止没有去过省城，我看的最多的是山，除了山，就是谷，我的浑身处处带着泥土味，我的魂就在黄土地上，我的根也在黄土地里。我亲爱的姑娘，你高贵的像一位公主，而我只是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其实我就不如一只丑小鸭，我只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草。我亲爱的姑娘，你看上了我什么？今生今世，如果霞不弃云，云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霞的事。我亲爱的姑娘，请你相信我，我虽然只是这山谷的一棵不起眼的小草，但狂风吹过，我依然会站直我的身体；冰雹打后，我依然会重新发芽，在跌倒的地方重新爬起来；冬天来临，我会学会蜷缩到地下，悄悄地度过枯冬；春天来临，我会破土而出，笑看天地，把最美好的自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