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清晨,天亮得格外的早。
趁着这一丝光亮,不知是谁家后院里一只兴奋的雄鸡,还未到五更时分,便“喔喔喔”地欢叫着打起鸣来,清脆而响亮的鸣叫声犹如静夜里一声响亮的春雷,霎时传向整个村庄。
接着,左邻右舍的鸡群,跟风似的发出热闹的鸣叫声。继而,全社全村的雄鸡们也都像得了瘟疫一般,争先恐后地鸣叫起来,惊醒了全村的父老乡亲,也惊醒了这片正在沉睡中的拥有数百上千户村民的普通村庄。
听到这刺耳的愉悦的陌生的熟悉的教人反感的令人兴奋的声音,本就处于本梦半醒中的范忠诚,再也没有了睡意。他半张嘴巴打了个哈欠,捎带着伸了下懒腰,胡乱地卷起了炕上的被子,睡眼蒙眬地穿上袜子,迷迷糊糊地蹬上布鞋,随手整理了一下全身被压得皱皱巴巴的衣服,伸腰抬脚准备出门了。
就在范忠诚右手掀起门帘,左脚正欲迈出上房门的时候,忽而转念一想:咦,好像还有啥事没做呢?
于是,范忠诚返身而回,鬼使神差地来到墙角的镜子前,出人意料地照了一回镜子。
只见镜子里的这个人,简直就是一副脏兮兮乱哄哄的邋遢鬼模样:那种灰尘连同油腻混合的污垢,已经布满了全身土得掉渣的衣领、袖口及口袋四周,显得整个人都脏兮兮臭烘烘懒洋洋的,像个流浪的要饭的捡破烂的跳大绳的走江湖的偷奸耍滑的装神弄鬼的,或者更像个疯子傻子二百五神经病泼皮流氓市井无赖。再仔细一看,一层细密的如霜花一样的头屑均匀地铺洒在蓬乱的头发上。一双不大不小中不溜的黑眼睛,显得无神而憔悴。一张厚厚的嘴唇上方和黝黑的脸庞周围,胡子拉碴得犹如一片杂乱的草场。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左眼的眼角上方,明显有一个黑色的手印。而在右眼的眼角窝里,居然还沾着麦粒般大小的一粒眼屎,仿佛爬了一只正在偷食的硕大的米虫。再往下一看,一对饱满而肥大的鼻孔,微微地张着黝黑而空洞的大嘴巴。左边的鼻孔里面,一撮长短不一的鼻毛如同两个大白天溜门撬锁而伸头张望的蟊贼,看起来显得多么卑俗丑陋而不合时宜呀。
我的老天哎!就这副难看的嘴脸,咋好意思出去见人呢?范忠诚略显僵硬而冷漠的老脸上,悄然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而后,他迅疾转身,“腾腾腾”地爬上炕头,如同一个四处偷油吃的耗子,粗鲁地打开炕角一个陈旧的早已脱了漆的红木箱子,左翻右翻地找出并换上了那件早已陈旧而依稀泛白的蓝色中山装。再接着,他麻利地换上那双几乎裂开了嘴,但仍然可以在乡下人跟前装装面子的黑色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