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夜间的访客(1 / 2)东丘首页

夕阳,不告而别。

夜幕,悄然而至。

斑驳的余晖,穿过层层芦苇,洒在浪流的脸上,留下了猪肝似的红。

他正挽起袖子,卷着裤腿,哼着小曲,把两只倒霉的野兔洗净扒皮,麻利的动作,看的陆谦玉眼花缭乱,他竟然不知道,浪流作为一个盗贼,还有这档子本事。

咕嘟,浪流嘬了一口小酒,他说,“你瞧好了”,于是,他大展身手,把一截树枝穿过野兔的尸体,架在火堆上烘烤,他说,“这都是本事,你可学着点,以后说不定能用上!”

陆谦玉坐在船头,用衣角上扯下来的碎步反复的擦拭着孤寒。剑身上映出红彤彤的火焰与绽放的晚霞,他说,“你快点,我饿死了。”

火焰噼里啪啦的作响,烟柱飘向了穹顶之间。

一过十余天,陆谦玉昼伏夜不出,活动范围不过乌篷船周边的芦苇荡,这种日子实在是无聊透顶,幸而他伤势恢复不错,找个空地,练了几天《千军破,他只练了前面三章,从头练,反复练,也只能练到第三章。他把剑法要领背的滚瓜烂熟,招数挥舞的乱花渐欲,但他只能练到第三章。

陆家剑法《千军破传承自陆家先祖,共有九章,二十七式,到了陆谦玉这一辈,只留下了残旧古页,三章,九式。

此刻,他正想着那不翼而飞的六章,十式,究竟是如何遗失的。

“第一章,三千大道,第一式,破剑式,第二式,离剑式,第三式,飞剑式,第二章,千山暮雪,第三章,千鸟无痕...”

倏然间,嚯的一声,浪流发出喝彩,“太他娘的香了!”他凑近了黑乎乎的兔子,手掌往鼻子里扇了扇气味,烟熏的面庞舒展开来,眼珠子夸张的直往上翻,自吹自擂的说,“谦玉,你快点来闻闻,这肉简直就是人世间不可多得的美味,就是神仙见了都要流泪。”

“可以吃了吧!”陆谦玉被打断了清修,于是,忘记了《千军破的章节,他放下断剑,抬起屁股,走向了火堆,他说,“你这玩意,能不能把神仙毒死?”

“冲着我忙活了大半天的时间的份上。”浪流撕下一大块兔肉,往上面吹着气,他叹气道:“你嘴上就不能积点德?”高温把兔肉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一般,在他的手里跳动了几下。

看着浪流滑稽的模样,陆谦玉说,“你能不能积点德,这兔子本是一对,活生生变成了亡命夫妻!”

“能入了他浪大爷的肚子,算是它们几辈子修来的服气。”说完,他咬下一大块,嚼得津津有味,再举起酒葫芦,呷了一口,美美的说道,“肥而不腻,爽嫩不柴。这叫美食配好酒,越喝越有!”

“有个灯笼!”陆谦玉站在他面前,抄过酒葫芦,拧了一条兔子腿。他问,“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浪流吃的正香,没回答他,他宛如在品尝一道饕餮大餐,满嘴的油光,不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陆谦玉撕下一小块肉,小心的放在嘴里,肉经过牙齿的淹没,变成了碎末,碎末在舌尖上,留下了一股烟火和肉的混合,然后,经由陆谦玉的食道,进入他的胃里,陆谦玉皱了皱眉,他说,“淡了,而且硬的好像是个石头,你他娘的烤焦了。”

微风徐徐,垂柳轻抚。水面出现了一圈圈荡漾的涟漪。袅袅炊烟在半空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巨大的黑幕降临在芦苇荡里,四周静的出奇,只留下火焰不安分的跳动着。

“别着急!”浪流舔着嘴角,枕着双臂,躺在苍柳树下,贪婪的允起了手指上的肉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不急连狗屎都吃不上!”陆谦玉捡起一枚石子,丢在了水里。于是,一圈巨大的波澜从水面升起,他自言自语的说,“这些贼人,我要用剑捅他们的腚。”

寥寥星斗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像是一颗颗盘中落子,不知是那两位天神相互博弈。这场博弈是恒久的,下面的凡人,看了几千年,等了几千年,寻了几千年,发现没个结果。而万山平川,沧海桑田,也为一个棋盘,人是盘上的棋子,生死相搏,往往一瞬间,就有了结果。

“你说什么?”浪流问。

“我们什么时候行动!”陆谦玉说。

“你要捅人腚眼儿?”浪流坐起来,他笑道:“捅谁的腚眼?”

“粗俗!”

“唉。”浪流叹了一口气,“陆大少爷,我没文化,但我知道,应该捅谁的腚眼儿!”

“能不能换个称呼。”陆谦玉说,“从此以后,叫我陆谦玉,谦玉,我不是少爷了,我的家没有了。”说到这里,一阵悲伤的风刮过了陆谦玉的心头。

曾几何时,他以为少爷这个词是对他最大的敬畏,所以开心的不行。然而现在,他听到这个词,就觉得恶心。他如今一无所有,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他感觉自己暂时配不上少爷这个词了,他以后也不想用少爷这个词了。因为,属于少爷的那段美妙的光阴早已一去不复返。

“那么,陆少爷,我们应该上路了。”浪流伸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他说,“去捅他们的腚眼儿。”

“娘的,能不能不提腚眼儿?”陆谦玉说。

“可我就想捅那些人的腚眼!”浪流撇撇嘴,“陆大少爷,稍等片刻。”他转身回到船舱里收拾东西。

“就不能不叫我少爷?”陆谦玉对他的屁股亮了亮孤寒。

“不是我的腚眼儿。”浪流回头说。

“粗俗!”

陆谦玉不知道浪流为什么不划着乌篷船,将它留在远处,反而改撑一截竹筏在蜿蜒曲折的水道里徜徉,时间在走远,陆谦玉没在跟浪流讨厌腚眼的问题,他一直在问还有多远,浪流撑着竹竿,一句不答,小船约走了一个时辰,到达无人的渡口,二人下了船,往北又约步行了十里的羊肠小径,途经三个灯火熄掩,家犬狂吠的村落。最终艰难的爬上一座开满油菜花,香气弥漫的山岗。

站在这里,

灯火点缀中的城池,像一条匍匐在大山脚下的年迈苍狼。

“麟州!”陆谦玉眺望远方的城池,他从未从现在这个角度上窥视麟州,但他依然认识,那就是麟州,因为他们的心灵之间似乎有一条绳索,牢牢地牵引着两者,那是逃离不了的桎梏,他轻声说道,“小楼,我来了。”

“你又说什么?”浪流站在他的身后,也看着那座遥不可及的城市,他说,“你是不是又说捅人家的腚了?”

“粗俗!”陆谦玉旧伤未愈,走了这么远的路,这会儿双腿如同带着两个巨大的铅块,此时不得不一只手搭在浪流的肩膀上,他说,“我腰疼。”

浪流尴尬的把手伸向他的腋下,他说,“陆大少爷,我就是粗俗的人。”

山岗的小路曲折延伸,碎石头像是长在路上似的,两个身影在月色下,闪烁不停,活像是一双狼狈...

站在城池下,人是渺小的。

陆谦玉缄默不语,他走向了护城河上的石桥,摸着冰凉的栏杆,望着匆匆的行人,听着哀怨的梆声,心中万千感慨。

再归来,城市依旧繁华,少年却不见了一身桀骜。

孤寒凌冽,月影寒光,孤单的麟州对两个寂寞的访客,敞开了怀抱。

走进麟州大门,今闻与旧事,永远相隔。

走在街上...

青砖黛瓦依然辉煌,绮户巷陌暗藏酒香,近水楼阁烛照残花,无数熟悉的街景映入陆谦玉的眼里,于是勾起了无数往日的回忆,曾经簇拥他的陆府佣人不见了踪迹,曾经等着他吃饭的小楼又在哪里?曾经手持教鞭教习他功课的石翁还活着吗?

时过境未迁,黄花昨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