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把那一篅胡麻,粜给了陈德福。陈德福来装胡麻的那天早上,他还睡在门房上的小楼里,没有起来呢。陈德福喊了半天,他才晃荡着瘦弱的身子,张嘴打哈欠地从小楼门里出来,站在楼台上向地上撒了一泡尿,那尿已经在地上结了一层冰。想必,平时就一直站在楼台上,向下撒尿的。陈德福绕过那一滩尿冰说,你快下来,看看都啥时辰了。万有寿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一次哈欠,说,你自己装吧,我还得来一口。说着,就把仓窑的钥匙丢了下来。陈德福说,那好,我装好了,你数口袋。就和儿子陈龙一起,去仓窑装那胡麻。
其实,那胡麻里是大有玄机的。你想那万永顺,有多大的家业,多少的田地,牲畜和粮食,临死时,不交待别的,却专意说那一篅胡麻,而且让他一斗一斗地粜,为的是啥。
万永顺为了把家里积攒的金银财宝留给儿子,真是费尽了心机。他想那万有寿好上了洋烟,花钱如流水,一次把钱财都留给儿子,保不准一下就踢光了。他要让儿子慢慢地取,慢慢地花。才把钱财都放进了胡麻篅里,让儿子一斗一斗地粜,这样细水长流,也能保证儿子一辈子够用。只是那万有寿榆木脑袋,至死都没想明白这个理儿。
陈德福装胡麻发现里面的钱财时,一下子愣了。继而,他就知道这是万永顺留下的财。本想喊叫一声万有寿,忽然明白,这胡麻里的东西,万有寿是不知道的。他给自己说粜胡麻的时候,价钱也是提前说好的,整整一篅,都给他,装完了,总算。那就是说,这一篅都是他陈某人的,不管里面有啥东西。他陈某人拿了也是天经地义,别人无话可说。想清了这个理儿,他就平下心来,再也不用担心了。他把那些大小不一,黄白混杂的东西与胡麻和在一起,一古脑儿装进了自己的毛织口袋里。装完了东西,就把毛口袋扎住,一桩桩扛出来,立在窑前的崖面子跟前。
万有寿过足了烟瘾,这才从小二楼出来,站在楼台上,数那立在窑前的黑毛口袋。丫口河一带人,装粮食的口袋和升斗都是统一的,一升五斤,一斗五十斤,一口袋装两斗共一百斤。这错不了,谁要在这上面日鬼,是要损寿的。因而,做口袋的毡匠,做升斗的木匠,把这些计量工具都反复校验,做得很准。然后标上自己的名号,以示负责。用毛口袋装一袋,称为一桩。一桩一百斤,想多装,就要使劲蹲实,至多能多装一两斤,再多,就扎不住口了。那万有寿懒得过秤,只站在楼台上一数,就能知道总的斤数了,反正一口袋多个一斤两斤的,他也不在乎。万有寿数了数儿,算出总价,陈德福就上楼去交了钱,和儿子陈龙两个,把口袋装上车,赶着马车走了。
注⑴,篅,一种草木编就的盛谷物的圆形容器。